江瑞麒強忍著背上寒意,正欲從刀鞘中拔出彎刀,左手甫動了一根指頭,霎時間整個人如墮冰窖,渾身上下忽然僵住,盯著那片銀光的雙眼再也挪不開來,彷彿便連血液也停止了流動,只剩下還算靈光的腦筋尚能轉動,但心中恐懼已堪堪到了極點。
只見那銀光慢慢由一點化成一片光暈,照亮了附近一處空地,那銀光後方出現了一道身影,只見那身影通體發白,只有一雙眼睛閃著紅光,慢慢從光暈中步出,向著不能動彈的江瑞麒飄去。
此情此景江瑞麒看在眼裡,他就算再不信邪也不能自圓其說這眼前物事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只見那慘白鬼魂裂開了血盤大口,露出內裡無數密密麻麻的尖銳牙齒,他不敢再看,心中只是猛呼:「我命休矣!」
那鬼魂喉頭發出噁心的咯咯咯有如濃痰卡住之聲,江瑞麒面如金紙,整個人如入夢魘,心中只盼自己就此人事不知,免得受那永無休止的零碎苦頭。
正當他感受到鬼魂口中呼出的惡氣已經噴到自己臉上,準備要一命嗚呼時,卻感到那鬼魂遲遲未有往他脖子上咬下去。他拼著被嚇成癡呆的風險睜開雙眼,卻見那鬼魂依舊距離自己只是呼吸之間,但卻不再如先前面目猙獰,反倒顯得狀甚痛苦,似乎正被什麼東西壓制著一樣。
江瑞麒驚魂未定,看向鬼魂身週,只見一名道士裝束的虯髯道人正以一條以硃砂寫上咒符的緞帶攔腰把那鬼魂縛著,那鬼魂不斷掙扎,卻始終擺脫不了緞帶的桎梏,被綁著的地方更發出滋滋聲響,冒出大量白煙。
那道士身子東歪西倒,也是渾身散發著白濁濃煙,顯是正施展渾身解數與這鬼魂搏鬥,江瑞麒眼見一道一鬼爭持不下,瞧那勢頭那道士能否降伏此冤鬼也只是五五之數,苦於無法出手相助,江瑞麒一顆心便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只有為那道士乾著急的份兒。
那鬼魂似乎忍受不了那緞帶束縛的酷刑,竟伸手嘗試撕開自己的肚皮,把自己的身子從緞帶捆綁處一分為二,寧願魂飛魄散,也不要折在那道士手上。
那道士似乎未料到那鬼魂有此一著,一時間未及撤去緞帶,反而繼續收緊,得到道士手上力量的加持,那鬼魂更是順水推舟把自己身子攔腰撕斷,只聽得一聲痛入心扉的慘呼,那鬼魂的身影當即如碎片般破滅,然後逐漸變淡,直至全然隱沒在夜色之中。
那道士尚未回過氣來,慘呼聲卻兀自縈繞群匪耳畔,那鬼魂雖已被滅,但剛才那軀幹被緞帶折斷處卻湧現出一股勝於墨汁的黑色妖氣,正向江瑞麒等人的方向迎面撲來。
那道士哎呀一聲大叫不好,右手快如閃電抽出負在背後的桃木劍,往那團妖霧一指,在妖霧即將要碰到江瑞麒一夥人的身子前一刻,總算停了下來,順著桃木劍的引導,收進了那道士早已備好的葫蘆裡。
那道士甫蓋上葫蘆的塞子,江瑞麒一行人馬上咕咚一聲全部跌在地上。只聽漫山之中呻吟抱怨之聲不絕於耳,人人都在咒罵自己不知觸了什麼霉頭,自己是邪魔外道,卻竟然也遭遇比自己還惡的惡鬼。
江瑞麒當先掙扎著爬起,見那道士便要轉身離去,忙叫著他:「道長請留步,今晚得道長及時仗義相助,才免於我派兄弟遭鬼神覆滅,如此大恩,在下無以為報,還望道長留下道號,好教來日能親自造訪道觀,當面拜謝今日恩情。」他不知眼前道士是敵是友,雖然救了自己眾兄弟性命,卻也不敢就此自報家門,把天仙派的萬兒說將出來。
那道長回過頭來,捋了捋頦下的鬍子,淡淡的道:「貧道賤名一清,眾位英雄如不嫌棄道觀簡陋,今晚不妨姑且屈就著點,到敝觀作息吧,免得半夜再遭遇魑魅魍魎侵擾,貧道所屬道觀便在此處附近,眾英雄不若隨貧道上山,也好有個照應,不知諸位意下如何?」一清見江瑞麒不願道明身份,也不勉強,便開門見山的提出自己願意收容他們一晚這個意願。
江瑞麒恨不得他吐出這句話,忙不迭的點頭稱善,當下他也顧不得辛漢源等人還在山道上不知去向,心道小命要緊,便連同嚴載道等餘下的兄弟拜謝了一清,尾隨著他走向他所指的那山中道觀。
群匪此時有道行高超的一清照拂著,膽子登時大了不少,一清當先領路,大夥兒隨著他一路上山,一路上樹影婆娑,彷彿無數隻勾人的手臂正伸向這群穿林而過的匪徒身上,試圖看準哪個走得較慢的傢伙便一把把他魂魄給勾了去。
群匪剛逢厲鬼,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鬼,一群身形魁梧的彪形壯漢此時不由得全都擠在乾瘦單薄的一清身旁,仰賴著他道法的庇佑,若此刻恰好有人經過此地,看到眼前這奇哉怪也的窩囊眾生相,不知要做何感想?
只見一群驚弓之鳥快要把一清擠得透不過氣來,才有人下意識的向旁退開幾步,群匪努力撥開眼前撩人的修長枝葉,唯恐又沾染到一絲妖氣,快步通過了這片通往道觀的林子。
一行人半走半逃的總算出了樹林,這時的一清已非安安穩穩的腳踏實地走路,而是被群匪簇擁著半拉半拽的牽了出來。那一清似乎對此等情狀司空見慣,並未太過在意,群匪好不容易出了樹林,山道登時豁然開朗,原先掛在天上的慘淡月色也彷彿清澈過來,不再把身邊景物映照得蒼白無力,卻似在這瞬間為天地萬物都鍍上了一層金黃奶白的陽間氣息。清風拂在群匪臉上,大家都深吸了一口氣,只覺一陣充滿生機的氣息充盈了抑壓的胸臆,慢慢滲入群匪已然被嚇得半凝固的血液之中。
群匪心中稍安,立時覺得大半夜裡一群大男人如此挨貼著一名素不相識的修道之士實為不妥,便都紛紛散開。此時群匪才算驚魂稍定,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捉妖道長。
只見一清一身杏黃道袍,袍上繡著大大小小無數個太極圓圈,左手執著一柄拂塵,右腕纏著一串紅棗大小的珠子,背上則負著那柄降伏惡鬼的桃木劍。月色之下,只顯得仙風道骨,便似踏月下凡的仙人一樣,群匪皆是混跡江湖的練家子,哪有見過如此超凡脫俗的隱逸之士?也不管這一清是否只有外觀徒具其形,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罷了,卻也已足夠讓群匪看得呆了。
一清雲淡風輕的淡淡一笑,道:「道觀就在前方月色瀉下之地,轉眼便到,諸位請隨貧道前來。」說著拂塵一揚,足不點地的便奔著月色跑去。
群匪見他說走便走,人人唯恐墮後,爭先跟上,只見夜色之中幾十個黑點在山地上追逐著前方的黃點,正向著前方的光明處迅速移動,宛若一隻隻撲火的飛蛾,渴求著足以照亮他們幽暗靈魂的一點點光,擁抱生命裡的希望。
但此時的他們,可知飛蛾撲火最後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凡人追逐著仙道,終於到達了他們憧憬著的救贖之地,月色下只見一所以純竹塔建的清幽之所坐落在山地的一隅,正門的匾上以濃墨重彩寫了青松觀三隻挺拔遒勁的大字,群匪的目光立時被這三個字吸引了過去。
群匪奉承著這青松觀如何清幽出塵,無人留意到這裡既為出家人清修之地,一草一木自當皆以樸實無華為本,區區一塊牌匾,又何必濃墨重彩大肆渲染一番?
一清此時站定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一眾還在讚不絕口的群匪,臉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怪異笑容,云云諛辭聲中只聽這仙道緩緩開口:「承蒙眾位老闆抬愛,敝觀簡陋,香火零星,要諸位屈駕於此,本應分文不收,奈何供奉三清四御,捉妖修仙皆是錢,還望眾老闆多多幫襯,每位折價一百兩銀。」說罷,面不紅氣不喘的向群匪攤開了手掌。
群匪一呆,還以為自己耳朵不靈光聽錯了,卻聽一清一字不漏的把剛才的話覆述了一遍。
一清望著不知所以的群匪,只覺他們身上閃爍著七彩光芒的金銀玉石在月色下顯得格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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