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尹清兒之所以要在袁翰卿跟前詐死,是因她早已察覺到有人正待在屋頂上偷聽自己二人的對話,她故意把秘密當著那人說將出來,其實便是要誘使對方出手搶奪捲軸,把躲著的敵人從暗裡引到明處,而自己這一詐死,反而把自己從明轉暗,消失在敵人視界之外,只是此舉一早已被軒轅崑洞悉,卻是她所料不及了。
其實在尹清兒甫有這想法開始,她便從來都不寄望袁翰卿能在前往雪山的路上保住捲軸不失,她一路上暗中跟隨著袁翰卿,對她在竹昇麵家的受辱,以至弄得渾身污穢,再到城門被琴沁二女橫手奪卷,她都一一看在眼裡,卻始終對袁翰卿的窘迫無動於衷,也可說她以演義裡諸葛使計奪回木牛流馬之法異曲同工的使在袁翰卿身上,那捲軸就是那些木牛流馬,而袁翰卿只是此計中那木牛流馬的載具而已。
直至琴沁二女得手,尹清兒才撇下還呆在當地的袁翰卿,改為追上琴沁二女。她展開輕功繞過二女當先到了碼頭,再一次喬裝成駕船的漁夫,騙得二女上船,然後靜靜等待大霧籠罩,二女受迷霧熏暈,才最終顯露真身,把捲軸不費吹灰之力搶了回來。
她之所以要費如此大周折把捲軸數度易手,是心知若自己不假借袁翰卿之手而是自己直接光明正大的趕回雪山,此行定會遭遇無數波折,各路豪雄為了她口中的秘密,定必千方百計的在途中阻撓。縱然她被軒轅崑識破其中蹊蹺,但當他派人到高陞客棧中抓人時,尹清兒早已越過關隘,追趕琴沁二女去了,那些軒轅崑手下的狗爪子只見客棧內沒半點尹清兒的影子,除了把客棧砸了個稀巴爛洩憤之外,還能做些什麼?也虧她想得出如此轉折之法,若申屠誡孤知曉此事,定會把女中諸葛的名銜從穆靈兒頭上扒下來,改掛這智計多端的尹清兒身上。
至於她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登頂,是因為從雪山的山腹開始,便有一條秘道直通雪巔,這也是詳細刻畫在捲軸之中的地圖上。那捲軸本來就是在尹清兒的身上,此節她當然明瞭不誤,放倒琴沁二女後,沒多久船便靠近雪山山岸。甫回雪山的她一來便直奔山中腹地,打開隱藏在山石中的機關暗門,沿山中垂直的秘道扶搖直上,直通臨近天際的雪巔。如此算來,由尹清兒詐死到活過來,搶回捲軸再登頂,也是一夜之間的事,卻竟似比更早前便已登山的婉兒好像還要短上半天便登上雪巔,原來說穿了,卻是這山中暗藏玄機之故。
小斑點慢慢挨近婉兒身後,握著她的手甫地鬆開,未幾便把一硬物塞進婉兒手中,才又從她身後鑽了出來。
婉兒正對峙著身前的不速之客,忽覺手心多了一物事,便悄聲的對小斑點道:「這是什麼來的?」
「這小鬼頭給了你她身上的半片錦英令,她想你拿著它到洞裡跟另外半塊錦英令二合為一,接替她成為新一代聖女!哈哈,這未免癡人說夢了吧。」發話者卻是尹清兒。
婉兒驚愕間看向小斑點,卻見她低著頭踢著地上的積雪,不敢對上婉兒的目光。
婉兒轉頭向尹清兒問道:「你說那什麼令是幹什麼來的?什麼要我當新一代聖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知小斑點不能說話,當下有點歇斯底里的對尹清兒追問起來。
只聽尹清兒冷笑道:「反正這小鬼頭兒便是折了性命也要保住你們一行六人,也罷,這種人吃裡扒外,根本不配當聖女,死了反倒乾淨。」
婉兒不知尹清兒所言虛實,又看向身旁的小斑點,只見她強忍著淚水漲紅了臉,卻仍舊不肯向婉兒看上一眼。
婉兒蹲下身把小斑點轉過身來,抬起她的頭道:「小斑點莫慌,你在地上寫下來給姐姐看。」
小斑點鼓著雙腮拾起地上一段枯枝,婉兒側頭細看,只見她寫道:「錦加英,鬼姐姐加小斑點,小斑點和鬼姐姐都沒有了,只有大姐姐,救大姐姐的好朋友。」
婉兒張大了嘴不明所以,只隱隱猜到小斑點好像會捨她而去?
果不其然,此時又聽尹清兒道:「她的意思是,要你今天把錦英令合二為一,本來拆分了的聖女意象和肉身將會在這距離至今已屆一百年的今天再度合體,她既把那半塊錦英令給了你,就是要你當上聖女,統領黑甲騎士和長生殿禁衛營侍衛團啊。」
婉兒聽得此話有如一塊大石重重的打在心上,她顫聲問道:「那小斑點把這東西給了我,她自己...」
婉兒一句話還沒說完,驀地驚覺牽著小斑點的手忽然有些異樣,她轉頭一看,猛見小斑點的身體已變淡了不少,正不捨的噙著淚光看著驚愕無比的婉兒。
婉兒把手中被小斑點塞上之物攤在掌心,只見半片月牙形狀的符令上果然刻著一個金黃色的英字,此刻正閃著耀目的光芒,光芒從符令上射出,指向鏡湖洞內深處。
婉兒急忙蹲下來搖著小斑點的肩頭,顫聲道:「小斑點,那個姐姐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是不是要走啦?」
小斑點這時再也忍不住眼眶裡的晶瑩淚水,哇的一聲伏在婉兒肩頭上放聲大哭,口裡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說什麼。
半晌後,小斑點顫巍巍的從婉兒懷裡掙扎著爬起,又在地下寫道:「小斑點不好,騙了姐姐,姐姐和姐姐的好朋友都很好,這裡沒人陪小斑點玩,這裡的姐姐很壞,她們都打小斑點,小斑點不喜歡這裡,把古怪板板送給姐姐,姐姐不要哭,拿板板走便可以救好朋友。」
婉兒心如刀割,她強忍淚水抱著小斑點道:「小斑點別怕,姐姐不要這古怪板板,你不要嚇姐姐啊!」說到這裡,已然話不成話,她再也強忍不住眼眸中揪心的淚水,好幾滴如雨露般的晶瑩掉在映著白光的雪地上,射出七色的菱角。
正自哭得死去活來,婉兒忽然聽到前方響起一把虛無縹緲的聲音道:「小斑點不哭,姐姐不哭,姐姐喜歡小斑點,小斑點也很喜歡姐姐,姐姐的好朋友遇到大麻煩,小斑點這次很乖很聽話,幫姐姐把朋友都救出來了。」
婉兒猛地抬頭,只見原先只有半截舌頭的小斑點這時忽然長出早被割斷的另外半截舌頭,逐漸淡化的身影中正向婉兒輕輕揮手,臉上盡是如花般的笑靨。
婉兒心中大慟,她早已對可愛的小斑點視如子姪,見她不幸殘缺,更是又愛又憐,她此刻已全然明瞭這半塊月牙令就是她肉身的命根,她把這命根送給自己,便等於把自己打得魂飛魄散,不再復見。
婉兒看著最終歸於虛無的小斑點,只覺一顆心便似剜了開來,痛得快要跟那錦英令一樣翻開兩片。她低頭看著包覆著那半片符令的光暈,順著光暈照處,目光慢慢移向漆黑一片的鏡湖洞內。
此時卻聽尹清兒厲聲喝道:「兀那妖女,聖女要換人,也輪不到你這不痛不癢的局外人,還不把符令交出來!」說著長劍出手,飛身便撲過來搶奪婉兒手中的符令。
婉兒緊緊握著小斑點留下來的唯一遺物,避開當先一劍,返身便往洞內奔去。
尹清兒那會輕易放過?一擊不中後,趕忙在後頭追了上去,只聽腳步聲越來越遠,慢慢在繚繞不絕的回音中回歸寂然,二人的身影隨著已然不可聞的腳步聲一同沒入了洞內的一片漆黑之中,自此銷聲匿跡。
陳氏父子順著戰馬帶路,輾轉間竟又回到了原處,此時卻見那斷龍石已被抽起,只遺下地上老大一個因巨石撞擊而留下來的天然坑洞。
那馬兒一聲歡嘶,拔足便要沿山道奔往前方的長生殿去,陳仲之見老大一塊斷龍石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生怕前方有詐,便急忙勒住馬韁,不敢就此闖過。說時遲那時快,陳仲之還未提穩馬韁,那馬便從坑洞上方凌空一躍而過,陳仲之還沒來得及阻止戰馬的奔騰之勢,那馬便已飛身進殿,在狹長的甬道間呼嘯而過。
陳氏父子只感到勁風撲面,身後忽然震天價一聲巨響,原來是斷龍石二度落下。這時,讓兩父子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那斷龍石彷彿活過來似的起起落落,一下一下的捶落地面,在狹長的甬道內製造出震耳欲聾的轟然回音。
陳氏父子驚駭莫名,還以為大白天活見鬼了,但相比見鬼,他們立刻察覺到一件更為可怕的事:那不斷錘落地面的斷龍石正以天外來石之姿撼動著雪山的山脈,帶動著這所屹立在山腰間的古老大殿一同一下一下的上下震動,以難以承受的驚人力度衝撞著大殿的柱樑,父子二人只感甬道上的灰塵簌簌而落,降落在全身上下,而身旁的柱樑開始一根根出現裂痕,並且越來越大。
胯下的戰馬似乎意識到此間已佈滿重重危機,大殿隨時有坍塌的危險,戰馬頗具靈性,更是如閃電般向著前方的唯一生路疾飆而前,避開身後搖搖欲墮的殿頂。
陳仲之少年心性,只覺這樣騎著戰馬在即將垮下的寶殿中沒命奔逃,實在太過癮了,忍不住學著馬兒的叫聲縱聲長嘯,卻不知他如此作為更加震動了殿內已是岌岌可危的基石。陳仲之兀自沉醉在自己無限的英雄幻想裡,絲毫沒留意到老父的眉頭此時已然緊緊皺在一起,恐怕世間上也沒有誰的臉色比他現在的更為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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