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醒過來了,但卻不想要起床。
我揉了揉右眼,想要舒緩眼眶周圍的搔癢感,然後調整了一下蓋在臉上毛巾的位置,遮住刺眼的光線,撫摸著骨頭抱枕上頭的毛球──那觸感總是讓我感到放鬆。
我不知道其他動物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我從來無法命令大腦停止思考,所以即使躺著不動,思緒依然不受控制的翻騰著。這在我處於高壓狀態時往往一點幫助也沒有,而且快速跳動的心臟更是只有讓情況更加惡化的功能。
被春太郎痛毆的記憶就這麼進到了意識中,我仔細的回顧他的「指導」。每個動作的應對、判斷,以及所有細微的準備動作。踢斷他鼻樑是挺爽的啦,但是和手臂脫臼接回去的劇痛相比較好像不是很划算。
「夜眼從來都沒有跟你們說過這些事情嗎?」黃昏的問題再次浮現於腦中,伴隨著些許關於春太郎的回憶片段。最早的畫面大概都是身邊沒有其他動物在的時候,他會咬我或是嘗試把我推下樓梯之類的,所以我很快就學會要在他身邊保持警覺。
然後就是他離家的那段期間,每年暑假回家時一年一度見面,盡量和平相處的三的個月──我的相處是指盡量跑得快一些和遠一些。
即使我們的關係如此疏離,我還是能看得出來那段時間他眼中的活力和生氣,還有從前很少在我面前展現出來的笑容。
直到中央市事件那年,藍色眼睛中所散發的光芒,被某種全然的憤怒和冷漠所取代。
如果我願意更早去踏出嘗試同理春太郎的那一步,今天事情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我在內心嘆了口氣,不打算深究已經來不及改變的事情。我把意識聚焦到我正在寫的小說上頭,思考著應該怎麼記錄這個部分。
混亂的心思又再次使我的意志被思緒的洪流給帶走,連同各種過往記憶得碎片載浮載沉。
我又嘆了口氣,將頭埋進枕頭下,嘗試忽略來自內在的壓力。關於我的小說,或許我會選一個更有振奮感一點的輕鬆場景,作為記錄這段事件的開頭吧,像是對於未來的想像之類的。
我聽見門把轉動,以及後續的關門、還有脫下鞋子之後,襪子在巧拼上摩擦的聲響。
「你怎麼這麼廢啊?」阿雅安爬上樓梯沒好氣的說道。「我都已經給你看答案了,為什麼不抄?」他語氣中的責難激起了我的罪惡感,還有對於微積分期末考那充滿無助和絕望的記憶。
「我就辦不到嘛。」我更用力的將枕頭壓在頭上,好像這樣就能隔絕掉各種壞消息,還有壞心情。
「駿逸也是抄了謙敏的啊,你就抄一下是會死喔,現在甲班只有你被當,真的是很廢欸。」
對,我最爛了。
「你有沒有看過獨居老獸死在床上,一星期以後才被發現的新聞啦?你已經很接近那個狀態了,快點給我起來!」阿雅安說完以後就把我的枕頭拿走,刺眼的陽光立刻對我薄弱的生存意志造成了致命的傷害。
明明是面東的房間,為什麼會有西曬的問題啊?
我一邊發出抗議的聲音,一邊找著毛巾,但我一碰到那熟悉的柔軟觸感,阿雅安便把毛巾抽走。我蜷起身子,不想理他,摸索著找尋我的骨頭抱枕。但當我碰到那安心的毛球布面的時候,阿雅安又把它抽走了。
這就太過分了。我發出吼聲,朝阿雅安瞪去,露出我的犬齒。
「我很餓了,沒有空跟你在這邊耗!」他語氣不耐的說道,綠色的眼睛不甘示弱的瞪了回來。我朝骨頭抱枕伸出手,但阿雅安把它丟到了地上。
「起來。」他說完了以後,將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絕不退讓的樣子。我們就又這麼僵持了幾分鐘,最後我只能放棄。
「好啦。」我收回獠牙,將耳朵放低說道,緩緩的蠕動著,坐了起身。阿雅安默默看著我的反應,接著嘆了口氣,爬上樓梯,在床頭坐了下來。
「你還好嗎?」他背對著我,尾巴輕輕左右甩動著問道。
「爛透了。」我發自內心的回答道,稍微整理了一下臉上的毛髮。
「那麼糟啊?」阿雅安依然看著窗外問道,不知道在看什麼。
「可不是嗎。」我盡量不要顯露太多情緒的說,看著印度獅尾巴上的黑色鬃毛,在我的大腿上來回刷動。那觸感,癢癢的。
「那你呢,還好嗎?」我說完,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阿雅安才轉頭面向我,給了我一個苦笑。
「我想比你好多了吧?」他是這麼說的。
接著,我們就這麼靜靜的坐著,一邊聽著,偶爾自交流道上駛往中央大橋的車輛,那疾駛而過的刺耳噪音,直到室內的光線漸漸黯淡。
「你不是餓了?」我帶著點歉意的說道。因為直到現在我才注意到,阿雅安放在我桌上的東西。聞起來……很溫暖。
「都被你氣飽了。」阿雅安說道,綠色的眼睛,在略顯昏暗的房間之中閃過一道綠光,讓我能清楚看見,那放大的瞳孔。
「而且都冷掉了吧。」他淡淡的說完,又將頭轉回窗外。
「冷掉了還是可以吃啊。」我擠過阿雅安,爬下樓梯,打開我桌上的便當盒。從味道就知道了,是私社水源市場那家很受歡迎的炒飯麵。
「你排隊花了多久啊?」我拿出兩雙筷子,架起小茶几,在巧拼上坐了下來。
「一個小時。」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沒有看我。或許,阿雅安的狀態並沒有嘴巴上說的那麼好。
「你不一起吃嗎?」我將他的筷子推向桌面的另一端。
阿雅安看了眼筷子,眨了眨亮綠色的眼睛,接著便從樓梯上下來,在我對面坐下,開始吃起了他那份的炒麵飯。
「怎麼樣,這種庶民食物,還合大少爺的胃口吧?」他差不多吃完以後語帶揶揄的問我。
「我本來是想給三顆星的,可是我突然發現,冷掉以後,別有一番風味。」我舔掉沾在嘴角的飯粒說道。「所以,五顆星。」對於我的評價,阿雅安輕笑了一聲回應。
剩下的時間裡,我們繼續吃著,冷掉的炒麵飯,偶爾伴隨著些金屬筷刮過便當盒底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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