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草食動物的瞪羚,一直讓我在工作上保有很大的優勢。我是業界首屈一指的炸彈和爆破專家,但當你要雇用軍事專業人員的時候,一般動物總是刻板的想到力量強大的肉食動物,而忘記爆破和炸彈設計其實是腦力活,所以只有真正知道門路的顧客會找上我。
不過呢,我最大的優勢其實是對於危險的感知。在我們這行,肉食動物特別容易忘記,只有活下來的才是贏家,迴避危險的第六感讓我總是能提早察覺到不對勁,或是至少及時逃出生天。
所以那天,當我發現炸彈引爆位置不對的時候,我立刻開始規劃離開中央國的最快手段。但我的好奇心還是驅使我探究是什麼地方出錯了,或許能夠提供我未來改進的設計方向,因此和別的傭兵借用了望遠鏡。
應該在室內爆炸的炸彈看起來被以某種方式扔了出去,將建築物的牆壁炸了個大洞。原始設計是要在近距離處引爆的,光是這層水泥的阻隔應該就會讓目標存活下來。
當煙霧與灰塵散去,我見證了那個後來被稱為「裏之Beastar」恐怖存在的誕生。
在將近兩公里外的指揮部,我透過望眼鏡看著他,而大灰狼那發光的雙眼則是直直的瞪了回來。那是掠食者的目光,他在根本不可能看見我的距離辨識出了他的獵物,我血脈中所有瞪羚的祖先因子都開始齊聲尖聲叫讓我趕緊逃命。
大灰狼碰著鋼筋裸露受損的半毀牆壁,不知做了什麼,他就只是觸摸著水泥結構,殘存的建築物便開始龜裂崩壞,損害迅速的侵蝕著整幢大樓,直到殘餘的部分不堪負荷,然後倒塌。那時我就知道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我丟下雇主和其他傭兵,尾款什麼都不要的立刻死命的逃跑,完全沒有考慮這樣會對我的事業造成多麼毀滅性的打擊。後來事實證明的確不太需要考慮,因為沒有其他動物活下來訴說我拔腿狂奔的丟臉景象。
從那之後,只要有大灰狼出現在我附近,都會使我想要逃離掠食者的本能被觸發,所有陰影中都藏著那雙發光的恐怖眼睛。
不過剛剛,當這匹大灰狼在我身旁坐下時並沒有觸發我逃跑的反應,因為直到他向酒保點了杯威士忌我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現在才拔腿狂奔有點太奇怪了,而不知怎麼的我的本能此時居然是靜悄悄的。已經五年沒有和大灰狼坐在一起過了,讓我感到有些生疏的尷尬笑意,本來還想挖苦東方臉孔的他是不是不懂禮貌,肉食動物在草食動物旁邊坐下來前應該要詢問對方的意願。但我看向大灰狼的時候,熟悉的感受喚醒了我的記憶,是那雙直直盯著我的發光眼睛。
我知道為什麼我的本能現在反而安靜無聲了。其他動物常常會誤以為,那些比較脆弱的自然動物,在面對極度恐懼的情況時會直接放棄抵抗求死,但不是這樣的。過度強大的壓力會導致身體的窘迫反應,讓全身肌肉溶解導致死亡,就像被從內部煮熟了一樣。
事實上當這匹大灰狼在我身旁坐下時,我就已經死了。確認這件事以後,心情居然稍微寬慰了一點。
雖然中央市事件之後我很清楚,總有一天,那個恐怖的存在會追上來,畢竟我一直沒有真正逃出那掠食者的視線。但噩夢最終化為現實,塵埃落定的感受反而著實讓我鬆了一口氣,就像一直懸在脖子上晃動的砍刀終於落下了,一個俐落的決斷好過緩慢的凌遲。
不過坐在我身旁的大灰狼顯然不是裏之Beastar,兩隻耳朵都完好而且眼睛上沒有傷疤。只是因為氣息神似所以讓我神經過敏嚴重到導致死亡嗎?真是很符合膽小脆弱草食動物最後的終局呢。
「我曾在車臣,德黑蘭和紐約都見識過你的作品,不得不說精巧的像是藝術品一樣。誰會知道這麼充滿毀滅力量的別緻玩具,作者居然會是纖弱的自然動物呢?」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後說道。
當大灰狼開口的那個瞬間我就明白了,幫助我無數次大難不死逃脫的本能始終如一沒有犯錯,不是我的誤會,我真的會死在這裡。
我一直努力的在肉食動物宰制的領域裡求生存,努力出頭,讓大家知道草食動物也是有力量的。我真是幸福啊,無知者毀滅的瞬間就是知曉真相時,原來真正強大的肉食動物是這個樣子的。
我想要反唇相譏,至少在死前講些帥氣的話語作為遺言,想要留下點什麼掙扎過的痕跡,但這些妄想都在那緩慢咬字時露出的巨大犬齒前消散了。他的口音好重,果然是來自中央國嗎,那恐怖的身影還是自過去的黑暗中逮住了我。
「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麼。你設計的特殊炸彈是誰委託,你總共做了幾個,現在東西都在哪裡?」他喝光酒杯裡的威士忌,將冰塊放入他那巨大的狼口中喀喀的咬碎。
「如果你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保證會讓你死得很快,這是我所能給出的最大慈悲。」他語氣乍聽之下非常平靜的說道,但我還是能依稀辨認出一些充滿威脅的訊號。酒保和其他客人很明顯已經都逃命去了,這種時候不需要特別敏感的本能都可以察覺到生命危險的迫近。
「行規你是知道的……我和雇主的交易一直都是使用黑盒子進行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對方的身分和商品流向。可是我能告訴你,我做了三個炸彈給他,其中一個已經在中央市那天用掉了,至少這段時間沒有另外兩個被使用的跡象。這是我能告訴你的全部了。」我努力嚥下口水讓喉嚨不要那麼乾涸。「拜託你下手快點。」他那巨大的手掌看起來可以在一瞬間折斷我的脖子。
「我相信你,但是行規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喔,不。
「求……」我才剛發出第一個音節,便被按倒在吧台上,難以承受的劇痛和恐怖的粉碎聲自頭上傳來。
「就是這隻手做出了那些難以想像的精巧炸彈嗎?」他舔了舔我被折斷的角基部上滴落的血液問道。
「求……」我一樣沒能唸出完整的字,大灰狼便用我的角刺穿了我的手掌,將我的右手釘在吧檯上。難以想像的痛苦讓我神經超載,除了尖叫之外發不出其他聲響。他又折斷了我剩下的另一支角,痛到讓我眼淚和唾液錯亂的不斷湧出。
「另外兩顆炸彈現在在哪裡?」他用我的角刺進我眼睛下方的皮膚,緩緩的切割朝著眼球移動。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只要能讓這一切停止,我什麼都願意胡扯,但是現在無法理解的疼痛讓我腦袋你只剩下一片空白,只能重複喊出無意義的話語。
「我相信你。」他嘆了口氣之後放開我,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說道。「不過我有個壞消息,說會讓你死得快一點是騙你的。」我眼中最後看到影像的是他那巨大的犬齒。
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0JcmNzeQk
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hUIRKSjRJ
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YmOu0y7Fo
「少爺。」兩匹大灰狼向我鞠躬,他們的動作完全一致。
「我處理完了,我特地留了口氣,你們可以盡情玩得開心點。」我才剛說完,黃昏立刻興奮到口水直接流了下來,黎明卻一臉不安。明明是雙胞胎怎麼性格能差這麼多。
「別太興奮昏了頭,記得要從不會馬上致命的部位開始吃起,吃不完的部分要埋到六呎以下以免被其他動物聞到。」我揮揮手打發他們,黃昏立刻滴著口水衝進了酒吧。
「少爺,如果讓您父親知道了的話……」唉,又來了。黎明繼續支支吾吾的說著,我只能無法控制的嘆了口氣嘗試表達我的觀點。
「所以我不會讓他知道啊。」我抓住黎明的領口,將他壓在後車廂上。或許,偶爾一些直接一點的行動能夠更明確的強調我的想法。
「那你會讓他知道嗎?」我用瞪羚角的尖端抵在黎明跳動著的頸動脈上頭,開始施加壓力。
「當……當然不會。」他連顫抖都不敢的答道,但我繼續施力,直到一顆小血珠從皮膚表面冒了出來。
「不,會,就,好。」我放開黎明,他馬上夾著尾巴逃進酒吧去找他哥了。
我想黎明應該不是那種會吃活餌的狼,不過隨便他吧。對了,瞪羚角。湯氏瞪羚的我好像已經有了,不過這隻的狀態好像更好,先帶回去好了。我打開後車廂,舔乾淨瞪羚角上頭的血以後放進我的袋子裡。
嗯?我有未接來電。
「爸,是我,怎麼了嗎?不,都已經處理好了,我下個月就可以回去。哈,我們一打開提箱,裡面鈔票就讓他什麼都說出來了,你知道傭兵都是那副德性的。我想他會去澳洲或紐西蘭度過剩下的日子吧,畢竟不只你在找他。
不,我們只知道至少還有兩顆炸彈在外面流竄。黎明和黃昏可是幫了大忙呢,是十分優秀的追蹤手,之後請繼續讓他們在我身邊辦事吧。好,我知道。」電話另一頭短暫的沉默了。
「我知道,十八年了。你不用每年這個時候都打給我的,我知道,我也很想她。如果回去以後我有空再說吧,但你也知道現在的局勢不太可能讓我們有空休息。好,你也是,保重。」我掛掉電話,擦了擦沾到嘴角的血。
真不該咬那隻瞪羚的,什麼味道也沒有,就像在吃砂子一樣,真是噁心。我啐了一口殘留在口腔裡的血,坐進車裡等待黎明和黃昏。
ns 15.158.61.5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