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的光芒一閃,我扭頭閃過迅速揮過來的一擊。很快。這一定是我目前為止遇過速度最快的對手。
對方的攻勢沒有停下,我側身躲開緊接著的數次攻擊。真的很快,不論是反應速度還是動作。但是對我來說,這還是太慢了。只要稍微集中注意力,每個細微的動作都看得清清楚楚。哪一條肌肉收縮,眼神看往哪個方向,我都能掌握。所以,當你露出破綻的時候,對,就是現在!
我架住揮過來的手腕,將匕首打落,在對手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便側身切入到他的身前,回過身體以逆持匕首自肋骨下方往上刺去。是我贏了!我就說太慢了……什麼?我的推勢被抓住手腕而制止,對方朝我露出一抹冷笑。
我上當了,那個破綻是引誘我深入攻擊的陷阱。不行,得趕快防禦,保護重要臟器。可惡,他真的很快。他按住我的掌骨和手腕,將我持匕首的刀尖轉向我自己的胸口。我只好用另一隻手握住自己的手臂阻止刀勢,右手掌卻傳來喀喀的聲響,看來有幾塊掌骨可能骨折了,但至少是成功擋下攻勢。刀尖離我胸口大概還有五公分,但是右手傳來的疼痛感讓我能夠施加的力道下降了。
突然他抬起腳向我小腿踢去,當察覺到這個企圖的時候我便打算要應對,但是他加大了握住我右手的力道,瞬間傳來的劇痛讓我慢了一拍並且偏掉了重心。糟了。
世界在我眼前翻了過來,背部著地摔在地上的時候肺裡的空氣都被擠了出來。可惡,被擺了一道。我放開了握住的匕首,失去對武器的控制。不行,快動啊,再不行動就來不及了。但是完全吸不到氣所產生的短暫僵直讓我無法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閃著銀光的匕首往我的胸口刺下。
可惡,痛死了,真的好痛。
四周傳來獵狼犬特殊的吠叫聲,幾聲狼嗥夾雜其中。
「嘿,再幾年你更有經驗以後我應該就贏不過你了。」狄龍教官伸出手來將我拉起來。「抱歉我下手有點重,你不是可以不拿出全力應戰的對手。」我就把這當成是恭維了。
「雖然匕首都沒有開鋒但是我那個力道你應該都受傷了。」他指向我被戳了個洞的白色汗衫。「去醫務室看一下。」狄龍教官拍拍我的背離開,一群獵狼犬蜂擁而上,以獵狼犬特有的儀式慶祝他衛冕了冠軍寶座。大部分的大灰狼往左甩了一下尾巴就離開了,少部分跑過來安慰我。
「非常值得期待呢。」月牙在大家差不多走光後來找我,灰色的眼睛散發著興奮的光彩。
「你就別嘲笑我了。」我按了按右手手腕,確認有沒有骨折。
「大灰狼這邊可能都不知道吧,狄龍是整個團裡頭白刃戰和徒手格鬥最強喔。」月牙好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笑了一下。是真的嗎,那隻纖瘦的獵狼犬?「我第一次挑戰他的時候,被他打到肩膀脫臼還有兩處手臂骨折,讓我綁了幾個月的石膏。我很肯定他是故意的。」他說完以後,我擺出懷疑的肢體語言回應,但是月牙拍了拍我肩膀給了我一個肯定的表情。
「你跟夜眼是怎麼了?」什麼?
「你那什麼驚訝的樣子,把耳朵放下來,我不想讓獵狼犬們把鼻子湊過來打探。你以為我們都看不出來一定有什麼問題嗎?」我沒有回應他的問題,月牙不太開心的嘆了口氣,放低右邊的耳朵。
「需要我和三葉教官說嗎?」什麼?
「不是叫你把耳朵放下來了嗎?」月牙有些懊惱的說道。
「不,沒有什麼問題,我可以自己處理。」我嘗試唬弄過去,盡速結束這個話題。想想其實也很正常,作為軍官學校大灰狼學生的領袖,三葉不可能沒有跟他聯繫。
「好吧,有什麼問題一定要讓我知道。」他比了比自己的尾巴,我大概了解他的意思。
「我覺得該是時候邀請你來命名儀式了。」月牙說完以後,我抬起一邊眉毛向他尋求更明確的解釋。
「在不偏袒你的前提下,我只能跟你說,依照你自己的節奏,覺得準備好了再下場就好。每個滿月都是新的機會,不要急。」月牙拍拍我的手臂之後便離開了。
我大概知道月牙在說什麼。三葉有特別和我提過,歐洲這邊狼群的習俗。繼承自狼之帝國時代留下來的儀式,每匹狼擁有父母給予的名字之外,可以以某些事蹟贏得新的名字,甚至還能對其他狼發起挑戰奪取對方的名字和地位。
在這裡,名字對狼有著許多種意義,你使用的名字以及你的名字是如何得到的,不論是繼承、授予、贏取還是讓渡,基本上選擇了哪個名字或是稱號就反映出了你的本質。三葉說過這理論上在學院中是禁止的,但是大多數的時候教官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免年輕氣盛的大灰狼們嘗試以別種更加暴力的手段證明自己。
我終於被狼群接受了嗎?就算一樣是大灰狼,這幾年其實我還是一直被當成外來者。即使都已經進入現代社會,大多數動物們的本能其實都仍然根深柢固的影響著我們日常生活的行為。狼群間的領域性和排外在這裡就很明顯,至於中央國,最常看到的就是總在擔驚受怕的自然動物了。
三葉建議我不要去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但是這種獲得認同的感覺讓我有一點輕飄飄的,我也想看看其他大灰狼都在做什麼。
好吧,我承認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需要從夜眼身上分心。好不容易進入軍官學校以後,本來很期待住進雙人寢室瞬間提升的居住品質,但是和夜眼現在這麼詭異的關係我真不知道該做何感想。算了,不要想他了,今天晚上一定拿出最好的狀態!我甩甩頭,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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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看起來壓力很大呢。」我對夜眼說道,嘗試緩解這尷尬的氣氛,而他坐在書桌前讀書沒有回應。「如果需要同族的碰觸,只要跟我說一聲我隨時都可以提供幫助喔。」我輕輕碰了夜眼的手臂,但他除了往左邊甩了一下尾巴沒有其他反應。什麼嘛,這是什麼態度。我坐回自己的桌子前,嘗試專心下來閱讀,不過顯然一點效果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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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都說不要想他了,我這是在幹嘛。大大的滿月在我們頭上灑下銀色的光芒,基本上讓可視距離和白天沒什麼差別。月牙走進了中央的空地,四周的大灰狼在他的帶領之下齊聲嗥叫。
呃,我以為我們應該要低調一點。不過狼群同調所形成的旋律實在是太壯麗了,那難以形容共鳴,像是在歌頌月光下的居民們一樣,美到只能在其中載浮載沉。我無法控制的加入了合唱,本能的知道如何完美同調,那個瞬間,群狼是一體的。集體的嗥呼結束之後我仍然沉浸在美好的回聲之中好一陣子,沒有注意到空地中央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又是一陣齊聲歡呼將我拉回現實。
月牙銀色的毛皮在月光下閃閃發光,他微微瞇著眼睛,歪著頭看向另一匹狼,抬起的尾巴緩緩的左右搖擺著。我沒有見過另一匹狼,棕色的粗硬毛髮滿布全身,他微微彎下腰,將尾巴完全立了起來。
啊,是首領挑戰嗎。月牙也微微彎下身,將尾巴豎起。四周瀰漫著微妙的氣味,狼群的情緒都開始高昂了起來。不知道是月光的作用還是什麼,所有狼都顯得莫名亢奮。
我也受到這股力量影響了,如同某種魔法一樣,奔騰的血液衝撞著鼓膜,讓我情緒激動,牙齒微微的顫抖著。
就像收到開始的訊號,兩匹狼都向對方衝過去。過程非常短暫暴力。棕狼嘗試咬住月牙,但是這樣反而露出了自己的下巴,月牙揮出一記重拳讓棕狼轉了兩圈飛了出去,四周又響起一陣歡呼。
近身肉搏時不要露出下巴應該是基本的防禦技巧,但是我理解現在這個氛圍完全就是招喚著我們血液中最原始的力量,最純粹的狼,不夠堅定的意志力都會使自身失去控制。
棕狼野蠻的攻勢讓月牙濺出了一些血液,隨著血腥氣味的散發所有狼群都顯得更加的亢奮,月牙的挑戰者也是更加狂暴的發動攻擊,但是被本能宰制的身體無法做出具有決定性的有力一擊,而月牙則是保持游刃有餘般的冷靜。
最終,月牙將棕狼摔倒在地,抓住他的口吻直到棕狼冷靜下來。棕狼將雙手擺在胸前做出臣服的姿勢,並輕聲咽嗚著,四周傳來狼群的歡呼聲。
月牙將棕狼拉起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拍了拍他的背。棕狼有點尷尬的抓抓頭,尾巴稍稍彎曲著的走回狼群中。附近的大灰狼們給與友善的接觸碰了碰他,棕狼低垂耳朵接受大家的安慰。
當狼群安靜下來後,在月牙的示意之下,幾匹大灰狼走到了空地中央。月牙深深吸了一口氣,率先發聲,優美的狼嗥在夜空中迴盪。隨後,狼群加入唱和。我也是群狼和聲中的一員,像是被那共鳴牽動著一樣,我本能的能夠理解狼嗥的意思,是「踏影」。一匹接一匹,狼群以嶄新的名字慶賀新成員的誕生,歡迎著夥伴們的加入。「月步。」狼群齊聲呼嗥著。「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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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前離開了儀式,許多感受在我腦海中翻騰。雖然說沉浸在狼群的合唱中那強烈的歸屬感,一時讓我忘記了孤獨,好像找尋到了這個世界上屬於我的位置。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被狼群們包圍的歸屬感,反而提醒著我某種難以理解的寂寞。
夜眼。就像是胸口中的空洞一樣,覺得有什麼東西,應該在胸腔跳動著的地方,但是如果伸手去抓,卻什麼都沒有。
不行,如果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我要去找他說清楚。葉片折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真是差一點點就忽略掉了。我迅速轉身,一雙躲在草叢裡頭的眼睛顯然嚇了一跳,又刮到了灌叢的樹枝發出了一點聲響。是擁有一隻藍色和一隻棕色異色眼的大灰狼,黑色、棕色和白色夾雜的毛,看起來是正在換毛的年紀。
異色眼在大灰狼中相對於其他動物算是比較常見的了,但仍然不是很普遍。我記得預備軍官學校有幾匹吧,看起來是因為好奇偷偷跑出來的,我不太相信月牙會邀請他。
「如果被三葉教官發現偷偷溜出來後果可是很嚴重的呢,你聽過關於尾巴的故事吧。」大概是想要展現前輩的風範吧,讓我不自覺的講出了奇怪的話。誰知道幾年以後傳聞是不是會變得更加誇張。「不管你是抱著什麼好奇的心態跑過來,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喔,幾年以後收到邀請再過來吧。」大大的異色眼眨了眨,唰的一聲就消失了。真是有趣的小狼崽。突然風向改變,我才聞到另一匹狼的味道。什麼?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是唰的一聲,一陣疼痛感自尾巴上傳來。
「你這不知死活的小狼崽!」我吼了出來,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我腳邊迅速一閃而過,飛快的往營區的方向跑去。
「讓我逮到你就死定了!」雖然嘴巴上是這麼說,但我並沒追上去。逃出我視線範圍前小狼崽還回頭確認了我有沒有追上來,藍色和棕色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對我吐出舌頭。
當小狼崽們離開我的嗅覺範圍之外後,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居然今年是選上我,真是太有趣了,不知道多年之後想起來今天這個場景,是不是也會笑得這麼開心呢。撫平了尾巴上的毛以後,我回憶著幾年前還在進行預備軍官訓的事情。
這算是預備學校大灰狼間的小傳統吧,為了挫挫鋒頭比較旺盛新生的銳氣,會用一些胡亂編湊的藉口讓小狼崽去拔高年級前輩尾巴上的毛。我居然被跟蹤了這麼久都沒有發現,以後他們一定會成為優秀的追蹤手。
那時我嘗試偷拔尾巴毛的前輩,已經畢業離開了學院。天真如我可是被當場逮個正著,踢了好幾下屁股讓我很丟臉的夾著尾巴逃了呢。想到這些幹過的蠢事,又讓我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心情好像也輕鬆了一點。
在月光下,伴隨著不遠處傳來的狼嗥,我哼著與之同調的旋律走回營區,我的影子輕輕的擺動著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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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之後,我尋找著夜眼的蹤跡,看起來是去洗澡了。我脫下上衣丟進洗衣籃,準備盥洗用品。等一下我該說什麼呢?下定決心要說清楚,結果連要說什麼都沒想好,是要怎麼說啊。
我還在懊惱的時候,夜眼回來了。我的尾巴瞬間豎了起來,過於突然讓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聽著夜眼關上房門,走到衣櫃前開始收東西的聲音。我一邊祈禱他沒有注意到我的狀態,一邊慢慢的把尾巴和耳朵放下。
我到底該說什麼,說什麼才能傳達我的想法讓他知道,而我的想法到底又是什麼?剛剛的決心好像一瞬間又通通流走了,就從我胸口的那個空洞中。
我嘆了口氣,感覺到耳朵無力的下垂。就這樣吧,反正我遲早會回去中央國的,不要對這邊的狼群有太多依附或許才是明智的選擇,在皎潔月光下的道別也是挺詩意的。
此時,一股異樣的感覺從我肩膀上擴散開來,像是一陣風暴沿著我的皮膚颳過,我全身的毛以該處為起始向外擴散,紛紛豎了起來。我轉過身去,差點碰到夜眼的吻端,但他完全沒有動,漆黑的雙眼對上我的視線。
「對不起。」沉默了許久以後,夜眼如此對我說道。胸口的空洞在那個瞬間滿溢了出來,多到無法訴說的情感和著淚水不斷滑落,伴隨著我低聲的啜泣,地板上傳來滴滴答答的小小聲響。
夜眼調整了項鍊的位置,確保我不會再次被掛墜刺傷。
他緊緊抱著我。
我被他的溫暖所包覆著。
我回應著他的擁抱。
我們的溫度融為一體。
情緒比較穩定以後我張開眼睛,看到夜眼開著的衣櫃。
「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置物櫃裡面的照片。」我緩緩的說著,深怕碰觸到夜眼的傷口。「我也認識一個大灰狼與紅鹿的混血,雖然說他是紅鹿就是了。」夜眼的反應居然是笑了出來。
「我爸是加拿大馬鹿喔,不是歐洲馬鹿。大家總是搞錯呢。」夜眼解釋道。喔,原來是這樣。不過我怎麼這個時候是先提到「我也有認識」呢,真是十分有下定決心的表現啊。
「我其實是想要告訴你……」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我從來沒有跟其他動物說過這件事。「我是大灰狼和侏儒兔的混血。」夜眼輕輕撫摸著我背上的毛。
「難怪我一直覺得你的味道有點不一樣,」他將鼻子靠上我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說出口以後並沒有什麼特別如釋重負的感受,或者是突然拉近了我們的距離。但就是某種自我揭露中展示脆弱的部分,露出腹部,讓對方看見自己真正的樣子。
「不要再這樣了好嗎,我很害怕被丟下的感覺。」我摸著夜眼漆黑的毛髮,感覺著指尖上所傳來的細緻觸感低聲說道。不管過了多久,發生了多少次,我都無法習慣被丟下的感覺。
「我不會再逃走了。」他輕輕舔著我的脖子。
「你是我的。」他雙手在我的背上撫摸著。
「我是你的。」他吻著我,我熱切的回應著。
「說好了喔。」有點濕濕的感覺。
「你是我的。」麻癢刺激的感覺自舌頭上傳來。
「不可以再跑走。」溫暖,又感到安心。
「不可以丟下我。」是這熟悉的細緻觸感。
熄燈的時間又到了,學院內的建築紛紛暗了下來,但只是讓夜空中皎潔的滿月更顯得明亮。第一次,身處在銀白色的月光之下,夜眼緊緊抱著輕聲啜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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