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每匹經過我身邊的動物,都停下腳步或交談,對我鞠躬並讓到一旁。我沒有空一一回覆,只是簡單點頭致意。在專用電梯前面,大樓守衛確認了我的身分,啟動了直達頂樓的電梯讓我搭乘。
「這是今天的行程,請大人過目。」黃石發送過來的日程表顯示在電梯牆上,我訊速瀏覽過。「還有評議會中,幾個不同派系的領袖想要在正式回應多元成家法案之前先和大人開會……」黃石繼續說著,但我出聲打斷他。
「我不是都已經把時間排開了嗎,你該不會忘記今天下午是海陸會談吧?」我用力的戳著顯示畫面,然後嘖了一聲表達我的不滿。
「不……怎麼敢呢,但是……但是……海德工業代表還有議員們可都是惹不起的……」黃石開始語無倫次的辯解著,兩隻耳朵放平,拼命的擦著褐色毛髮上不存在的汗珠,黃色的眼睛也四處游移,好像在盼望奇蹟發生,會有其他動物突然出現來拯救他。
「誰是我惹不起,誰是我惹得起的,你覺得,我需要你教我嗎?」我將雙手抱胸緩緩的說道,以免克制不住去揍螢幕上的那張蠢狼臉。
「對不起,大人,非常抱歉……」大灰狼笨拙的同時想要做出起身,以及其他因為慌亂讓手腳打結,而無法看出來他本來是想要做出什麼動作。這不忍卒睹的畫面讓我完全放棄,閉上眼睛,用力的揉著額頭。
「閉嘴,給我坐下,你這個小白痴。」我有點擔心我已經把下輩子的耐性一起用上了。
「海德工業那群小角色我花十分鐘就能搞定,評議會的麻煩事也可以丟去下周再處理,所以這次就先這樣算了。」我將手放下,用上我普通等級的嚴厲目光朝黃石瞪過去。
「重點是,我應該說過,工作的時候,要保持專業對吧,嗯?」對於我的質問,黃石嚥下了一口口水,神情依然慌張,但至少是坐下來沒有亂動了。
「我看到你幫我安排了一個小時的額外午休呢,」我滑動著行事曆說道。「看起來是個不錯的機會,用來討論你的……懲罰?」我才說完,黃石的一隻耳朵就立了起來,害我差點笑了出來,趕緊轉過身背對螢幕。「去忙你的吧。」我擺了擺手,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說道。
「是的,大人。」黃石說完以後切斷通訊,我則有些罪惡感的看著電梯上不斷增加的樓層數字。
這樣是不是已經算職場性騷擾了啊,可惡當初不是下定決心工作的時候要認真嗎?到時候如果小道八卦不脛而走,被哪個三流媒體大肆報導我和我的秘書在休息時間都在進行什麼齷齪又放蕩的異種交流,那可就麻煩了,我一點點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應付這種事情上。
唉,我當初怎麼會一時頭腦發熱,把這小白痴給擺到身邊的呢。顯然,我對於那些智商過低肉食動物的抵抗能力,比我自己以為的弱了很多。
等到大笨狼也進到頂樓以後,一定會被發現異狀。可惡,他那該死的超敏銳的嗅覺真是麻煩。雖然說他應該是不會介意,我偶爾找點樂子,即使是在工作的時候,但是我想我應該要對自己承認,這情況有一點點困擾我了。
我拿出我的私用手機,預約了專科門診的諮詢。
隨著更深入的了解,有愈來愈多證據表明,混血動物──特別是草肉混血的動物──除了味覺的缺損之外,常常天生便伴隨著某種極端執著的衝動,可能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表現。有些單純是近乎癡迷的被某個類群或食性的動物給吸引,也可能是莫名強大的殺戮慾望以及各種沒來由的憤怒,可大可小,嚴重程度不一,同時未必會真的對日常生活造成困擾。
雖然是這樣說,但目前臨床對此可以說是完全束手無策,只知道社群支持或許能有所幫助。
學術委員會每次都那麼保守的解釋各種間接的暗示,聽了就頭痛,之後大笨狼應該能比我理解得好很多,希望能盡快找出應對這些莫名衝動的有效辦法,在有更多動物因為不夠瞭解自己或他者而受到傷害之前。現在對這個領域已經投注了儘可能多的資源了,剩下的就只能讓時間給我們答案了。
不過,我想我應該要慶幸,我無法控制的衝動,至少是比較無害的那種吧?
電梯抵達了屋頂樓層,我將手機收好,走出電梯,打算暫時將這棘手的問題交給真正的專家煩惱。
步入頂樓的庭園,上午和煦的陽光灑了上來,曬得我全身暖暖的,帶著點青草香氣的微風吹拂而過,將憂慮一掃而空。
我深深吸了口氣,聽著一旁垂直軸風力發電機的輪扇發出穩定規律的白噪音。其實那聲響因為新的降噪技術,已經幾乎是不可聽聞了,但是每次來到頂樓,那細小低沉的固定節奏,總是能讓我感到平靜。
我踩在挑高於地面的木棧道上頭,向靠近邊緣的高層天台走去。雖然說,我的確有那麼一點把這裡當成我的祕密花園,但是現在重要的宴會之類的交際場合也都會在這裡舉辦,所以不能完全說是我的私心了吧?
走上天臺前,我得撥開一些長得太過旺盛的鹿角蕨,還有許多不同種類的松蘿。上次結束和歐盟大使的外交晚宴,回到辦公室以後,才發現纏了一堆枝條和藤蔓在我的角上,還被誤認為某種前衛打扮。在媒體大肆報導了以後,形成了當季的紅鹿時尚造型。
大笨狼好像有說過為什麼不要修剪這些植物的理由,但我不太記得了,還有這是參考什麼什麼的牆做出來的結構之類的。算了,改天再問他好了。
天臺中央,現在有座雅致的檜木小涼亭,其上爬滿了各種我叫不出來的爬藤,綠意盎然,大小各異的不同顏色花朵,點綴其中。
而涼亭下,則是我熟悉的東西了──一台鋼琴。
我打開頂蓋,拉出椅子坐下,然後架好琴譜,掀起鍵盤蓋。我花了一點時間,用手指輕輕撫摸過黑鍵與白鍵,感受著指尖下方,分離著每個琴鍵的交界,讓情緒沉澱。
涼亭上頭,以及天臺附近的各種附生植物,還有屋頂庭院中偶爾出現的其他小型灌叢,枝條與葉片都隨著輕風的節奏擺動著,發出沙沙的聲響,配上風力發電機渦輪穩定的低沉轉動,一切井然有序,但又是那麼的……自由。
接著,水霧自各個細小的管路中噴出,嘶嘶作響,加入了寧靜的合奏。
我記得這是用雨水回收系統收集來的水吧?工程班當時很驕傲的和我解釋他們怎麼處理鋼琴的保養問題的,但我還真想不起來了,反正有效就好。
細緻的小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在我眼中,形成了一道彩虹。我笑了出聲,不知道該對這景象有什麼感想。
「你有看到嗎?」我打開琴譜,在口袋中翻找著。「這是,為了你喔。」我將項鍊掛在琴譜架旁,銀色的股骨掛墜,隨風輕輕的擺動著,在譜架上來回敲擊,發出近乎無法聽見的沉悶聲響。
但是,我聽見了,我聽得很清楚。「為了每個,應該被聽見的,應該被記住的。」我將手指放上琴鍵,在黑與白之間,找尋自己的位置。「來吧,甜蜜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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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請在嘟聲之後留言……」電話的另一頭,又是那無生氣的平板機械聲。
「是我。」意識到自己沉默了下來之後,我趕緊換上開朗的語氣說著。
「你都不回我的訊息,讓我有點擔心呢。現在你連電話都不接,會害我以為我被討厭了啊。快點回我電話,再這樣下去我都要無聊了呢。呃……大致就先這樣,之後再聊吧。」我掛斷電話,懊惱的將頭放上桌面上靠著。
這麼拙劣的演出,還好沒有其他動物看到。
我打開Beastbook,還有主要各大論壇,有點麻木的看著,各式各樣的貼文,基本上都在說相同的事情。我關掉了全部的程式,打算之後再來面對這個現實,現在,我需要一些別的東西。
我點開軟體,發現小白痴仍然對我處於已讀不回的狀態。我又嘆了口氣,將額頭枕在手腕上靠著桌面。
是怎樣,現在都流行來這套嗎?掙扎了幾分鐘以後,我按下通話按鍵,想當然的,沒有回應。可能是因為諸事不順的挫折感太大,讓我開啟定位功能,想知道小白痴到底死去哪了。
當定位完成,我認出用戶所在位置的時候,驚愕的情緒讓我立刻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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