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摸了我的頭!哪有表示我們是對等的關係然後馬上摸頭的啊,摸頭不就表示上對下的意思嗎?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潛在繼任者吧,真是太可惡了!」春雄躺在我的大腿上抱怨著。
每次他提到和家人相關的事情時,總是會沒辦法好好說話,無法控制的露出獠牙和不自覺的發出低吼聲,這種時候都會提醒我春雄是貨真價實的生命動物,也是多麼渴求著一些不存在了東西的普通少年。
「好,我懂你的感受。摸頭的確是一種上對下不平等的關係,但是他也必須保持中立啊,所以那段話還是比較可能是父親對兒子的期許。畢竟決定青獸Beastar是否達成顯要功績,受到認可成為壯獸Beastar是評議會的職責。」我們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夕陽的餘暉就這麼照進房間。
地上鋪著的喀什米爾羊毛地毯觸感十分柔軟舒服,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春雄有溫度,剛硬卻又細緻的毛髮。我一手繞過春雄的脖子抱住他,讓他往上躺一點,上背壓著我的大腿。另一手繼續摸著他的頭,從眼睛上方的毛髮直到耳朵後面。他的頭可真是大顆。春雄擺出放鬆的表情,耳朵也貼伏了下去。
「中立個屁啦,當初雅夫亞還不是一副你們這群老不死的敢拒絕我的推薦,就踢到你們提早半身不遂的態度,那傢伙才能上位的。」隨著我的安撫,他的語氣漸漸平復,眼睛也閉了起來,我持續摸著他的頭,並搔了搔耳朵後方。
「你總不希望以後被其他動物說閒話,說你這代表生命動物的壯獸Beastars是靠他才上位的吧?這樣就真的要永遠處在他的陰影之下了。」春雄噴了兩口氣以後將頭往我腹部一陣磨蹭,用力嗅聞了幾口。
「哼。」哈,居然偷偷笑了,所以是有聽懂囉,這隻大笨狼很細膩的呢。生命動物會本能的抗拒露出自己的腹部,這是全然無法防備容易遭到攻擊的動作,所以只要有一點點遲疑就無法擺出這個姿勢。
可能是因為這樣,我總是特別喜歡摸他的肚子。當然,結實起伏的腹肌也是加分不少啦,不過看他有點怕癢的稍稍扭動,偶爾擺擺尾巴的樣子實在是太療癒了,讓我只想馬上看到他夾著尾巴一邊咽嗚啜泣求我停手的樣子。
能向身為紅鹿的我袒露腹部的大灰狼究竟是怎麼想的呢?這算是某種印痕行為嗎,從黑森林那次開始?這樣的話這段關係是不是不太健康呢?唉,我在想什麼啊,在其他動物眼裡,不管以哪種角度來看都是極度不正常的吧,我幹嘛浪費時間去在乎其他動物怎麼想的,這個不設防備的笑容是貨真價實的。
我邊摸著春雄的臉頰和吻端兩旁的毛髮邊想著,麻癢的刺激感讓他又微微笑了出來。可惡,他擺出這種開心表情的時候總是能勾起我最深層的慾望。
明明對任何動物都不願意展現真正的情緒,為什麼卻能夠信任我呢。是因為我們知道彼此最黑暗的秘密嗎,因此能夠在光照不到的陰影之中相互包容?這是孤獨的狼和孤獨的鹿,同處異鄉時相互的慰藉嗎?
偶爾春雄也是能交到朋友的,通常至多就一個,但是往往最終以春雄失去興趣為終結。怎麼說呢,當他發現「原來不過就是這樣而已」,或是「原來你只是這樣」,沒有讓他繼續探索的未知便會停下交流,因為如果只是「一般」,遲早會由於無形中感受到的隔閡而漸行漸遠,而春雄最不擅長道別了。
這對一般動物來說可能有點難懂,但是我了解不論身在何處都是異鄉的感受,我只是更願意假裝,操著一口純正口音和道地行話,就會被誤認成同類群的生物,這能讓我偶爾不那麼寂寞。
在我撫摸他胸口到腹部間的毛髮,感受著春雄精瘦的肉體時他又笑了,尾巴在地毯上唰唰的擺動著。
我腦海中馬上閃過將這隻大笨狼吊起,看他夾住尾巴哀號的樣子。如果我下手夠重,你會願意為我哭泣嗎?他張開雙眼,黑黑的漂亮大眼睛看著我,讓我肯定這雙眼睛將會更加美麗,如果一邊流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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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的時候,春雄靠在我身上,緩緩的磨蹭著。
「幹嘛靠那麼近?」濕掉毛髮的剛硬觸感在我皮膚上刮搔著,刺刺的,渴望被碰觸卻又無法否認自身的本質。
「不然水都沖不到不就浪費了。」總是這麼實際,我還以為是某種挑逗的暗示。我將蓮蓬頭拿高準備要沖春雄的頭,他立刻迅速的躲開,連眼神都變得警戒。
「還是那麼怕水?我以為是游泳之類的時候才不行呢,原來連洗澡也是?」我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都沒有克服對水的恐懼。絕大多數生命動物都本能的會游泳,春雄是少數怕水的個體,甚至只是口鼻被沾濕都會觸發他的逃跑反應。他沉默的看著蓮蓬頭,沒有說話,露出凶狠的眼神。
「過來。」我把蓮蓬頭掛好,將春雄拉了過來,輕輕抱住他,並緩緩撫摸他的背安撫著。他與外表體型不相稱的高頻率心跳在我胸口脈動著,我咬了咬他的耳朵。
「那大概是三歲的事情吧,沒有更多記憶的參照點我不是很確定。」換成海洋語了啊。每當他向我揭露那些最不堪的回憶和秘密的時候,總是會用如此疏離的語氣,不熟悉的語言,好像是在說別的動物的故事一樣抽離。
「就像某種貨品似的,那年,我的完全監護權剛判給某獸,法院的理由其實也很有道理,『兔子怎麼可能正常的將大灰狼養大呢?』,更別說有著現任Beastars的影響力誰都不想得罪他。」海洋語在空氣中有些詞語無法發音,但我大概能從嘴型和上下文聽懂。
我繼續撫摸著他背上濕濕的毛,看著他左肩上的疤痕聽著。春雄傷口癒合的速度總是快到難以想像,這點倒是和他父親一樣,是家族遺傳吧,這種無法否認的血統。上次的切口果然留疤了,今天就先別再弄傷他好了。
「那天他第一次幫我洗澡。當水一碰到我的頭的時候我立刻躲開不合作的反應惹火了他,他沒控制好力道打了我屁股幾下,把我丟上床,一邊砸爛附近的家具和大聲吼叫。那是他第一次打我。我想那段時間他應該心力交瘁吧,畢竟發生了那麼多事。纏鬥了三年的司法程序、保守派團體的各種從中作梗,還有自然動物對他不信任感來到最高峰。所以我猜測,種種壓力讓他那天終於因為連最微小的事情都無法順利掌控而失去對情緒的控制,不小心失手打得太大力。」這麼簡單的陳述事實,就好像沒有動物在這其中受傷一樣。
「我想重點不是我的屁股有多痛,而是在最脆弱的時期,尋求應該保護的你血親協助的時候,不但是沒有得到回應,還受到額外的傷害。要不是說來幸運,還好我至少還算得上個次殘品,生理上限制我沒辦法破碎得更厲害了,不然還真不知道這件事會對性格養成造成什麼影響。」這就是同為淪落異鄉者,相逢唯一能彼此理解的慰藉嗎。
「沒幾天後你母親來拜訪,一邊嘲笑他是個連尿布都包不好的笨蛋的時候發現了我屁股上大片的瘀青。你母親當場痛罵了他一頓,並且也讓你父親知道了。路易伯伯警告他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一定會讓他失去親權,並把我和我哥接到了鹿角大宅。」春雄那大大的腦袋又在我肩膀上磨蹭了幾下。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換回通用語了,所以是對未來我們的相遇感到喜悅嗎。春太郎和春雄基本上算是在鹿角大宅長大的,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發生了這些事情。
「把頭抬起來。」他照做了,維持著一個向我露出喉嚨的姿勢,黑黑的鼻子指向天花板。我拿起蓮蓬頭,試了試水溫,把春雄的耳朵向下撫平後用水沖著他的頭髮,避免水灌進耳朵裡。
眼睛以上的毛髮都沖濕了以後,我用犬科專用的洗潔劑開始幫他洗頭。他張開眼睛,黑色的眼睛不知在想什麼的看著我。濕透了的大尾巴,在大幅度擺動的時候,發出規律的啪啪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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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雄的毛髮相當濃密,不管是清潔還是吹乾都是大工程,在我幫他吹乾身上的毛的時候,他一直用期待的黑色眼睛盯著我。
「不行。」想也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居然把耳朵放平了?你應該知道這對我沒有用,我也知道你是特意擺出來的樣子,你還是想要討好我?
「我可沒有答應你能在這過夜,回去你自己的房間。再說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不想因為你的存在分心。」你也知道我平常生活中扮家家酒似的假裝在乎這在乎那的已經很累了,只有我們的時候可以讓我輕鬆一點嗎。
我關掉吹風機,摸了摸春雄的大腦袋,他也點點頭發出順從的聲音。但是既然我都願意做做樣子給其他動物看,為什麼不能為了春雄偶爾勉強扮演一下盡責的……說來我們到底又是什麼關係呢,理解彼此孤獨的異鄉客嗎?那好像沒有什麼責任問題啊。
「等我忙完再看看好嗎,如果可以我再去找你。」我提出其他方案,春雄想了想以後搖搖頭,站起身開始穿衣服。
「不用啦,我知道你不想。那就明天晚餐見囉,晚安。」當他說完,起身要離開時我抓住他蓬鬆的大尾巴將他拉到身旁,輕輕按下他的大腦袋,用鼻子碰了碰春雄的額頭。都不知道是誰在體諒誰了,真是放肆。
「十八歲生日快樂,大笨狼。」我能從呼吸間聞到那熟悉的淡淡狼味,並且一邊暗自嘲笑又臉紅了的純白色大灰狼。而他也用吻端碰了碰我的臉頰作為回應,再次道了次晚安,便搖著尾巴離開我的房間。
我伸個懶腰,坐回書桌前打開電腦。好吧,該從哪裡開始呢?我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敲打著,突然,靈感乍現。那就用這個標題吧──「致,孤獨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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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雄不但獲得了切里頓學院的青獸Beastar推薦,而且已經在大學交到朋友了喔,還就介紹給我認識呢,以前從來不在別的動物面前承認我是父親的。
春太郎也快回國了,或許之後找個時間大家一起吃個飯吧,順便邀請星風好了,好啦杏希也可以一起來,我才沒有討厭她呢。說到這個,妳應該還不知道春雄和星風好像在交往吧?不,如果是妳一定也早就發現了,只有我看不出來。
如果是妳,應該知道要怎麼做比較好吧……嗯?原來伯父已經來過了啊,每年都會提早一天前來避免我們見面尷尬嗎,已經十八年了啊。
唉,抱歉我也不想弄得那麼僵啊,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啊,小春,妳告訴我怎麼辦才好啊,我好像怎麼做都不對啊,不管是家人、社會大眾、評議會,所有動物都對我不滿意,現在甚至沒有動物願意再叫我的名字了。
妳一定知道的對不對,如果妳還在,我們一定會是幸福的家庭對吧?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我好想妳啊,小春……嗚……嗚……」
我的眼淚滴在於墓碑前盛開的薰衣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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