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軍靴在水泥地上發出整齊劃一的聲響,使我更加煩躁難耐。
「稍息之後不敬禮解散,稍息!」再撐幾秒鐘就好了,要忍住,一定要忍住。
「我不是說不敬禮了嗎?」注意到自己露出獠牙嘶吼著的時候,新兵們已經驚恐的四處逃竄去了。我在無奈中用力噴出口鼻息,調整便帽的位置嘗試讓自己舒服一點。
「難熬的一天?」月牙走道我身旁說道,灰色的眼睛中滿是笑意。我愈來愈肯定,他總是在我身上尋找可以解悶的趣事。
「比我想像中的更糟糕很多。」我們並肩著往軍官宿舍走去,途中瞪了幾匹向我們敬禮的大灰狼。
「你再這樣,我很肯定三葉會再次找時間,和你好好『談談』。」他的語氣很真誠,但是肢體語言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好像很期待這件事情早點發生那樣。
「算我求你了,把我隨便調到那裡都好,不要再這樣折磨我了!」我用力的咬住牙齒說道,又用眼神趕開了幾個神情緊張的後輩之後,我再次感受到忍耐的額度已經到達極限了。我十分懊惱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尾巴,末端那撮黑毛已經蓬起來了。
「這怎麼行呢,領導能力也是很重要的才能呢。」月牙煞有其事的說著,但是表情滿是惡質的雀躍之情。「那句老話怎麼說的?」他裝模作樣的搓了搓下巴,以誇張的動作看了一眼我胸前的大師徽章。「能力愈大,責任愈大。」他大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後,哈哈大笑著走掉了。
我將被月牙弄皺的袖子整理好,順便調整了一下肩章上兩條銀槓的位置,省的又被三葉念了。最近我們的關係好不容易有所改善,或許我應該接受月牙的勸告,暫時乖一點,反正也就再幾年而已,也不是沒有等過。
「灼牙教官!」兩匹大灰狼停下腳步對我敬禮,我從肩章認出他們是軍官學校的後輩。
「你們是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了嗎?」軍靴併攏時發出的喀喀聲,還有大灰狼臉上的認真白癡神情再次讓我忍無可忍的爆發了,大聲的吼著。兩匹倒楣的大灰狼灰頭土臉的夾著尾巴逃走,四周傳來獵狼犬那討厭的難聽笑聲。
我忽略各種投過來的目光,不論是好奇、責難,或是關切,將帽子拿下用左臂夾住,撥了撥頭髮紓解燥熱感之後,決定向營區外的小樹林走去。我的計劃是暫時遠離這一團混亂,等心情比較冷靜了再回來,以免又沒控制好,對其他後輩大發脾氣。
好在這個時間大家差不多都在盥洗或是準備用餐,而且我特地挑了一條很少被使用的小路,所以離開營區前沒有再碰上其他動物。
森林裡面植物清新的氣味和蔭涼,讓我平靜了許多。這麼多年過去了以後,愛爾蘭季節變化時的天氣,居然讓我有種回家了的熟悉感。
在林間小徑漫步的時候,我傾聽著蟲鳴,還有樹葉落在地上的聲響。身心上的舒緩感,讓我的尾巴輕輕的擺動著。
與其說是我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更像是因為每次他們都是在這種時候跳出來,所以讓我早有準備。
我側身一閃,然後伸手往大致的方向抓去,果然握住了條毛茸茸的大尾巴。他發出吃痛和驚訝的叫聲,但我知道還沒完。我轉向後方,和那個從背後撲上來的身影撞在了一起,不過體型上的差異讓來者向後跌去,後背著地的倒下。我把握住這個空檔,沒有放開抓在手裡的尾巴,向前一步踩上了倒地大灰狼的胸口。
他們倆都發出求饒的咽鳴聲,被我壓制在地上的那匹放低了雙耳,將兩手縮在胸前,藍色和棕色的異色眼中滿是委屈。
「我以為這個遊戲只會持續到我成功阻止你們。」我沒好氣的說道,放掉抓住的尾巴,並伸出手將躺在地上的大灰狼拉起來。
其實我不是很介意這種有點微妙的互動,都已經變成專屬於我們之間的小小默契了。但是我也不想要每次需要空間的時候,都還得疑神疑鬼的四處檢查有沒有被跟蹤。
「你怎麼發現的?」十二號顯得有些氣惱的問道,尾巴焦躁的擺動著,一邊拍掉身上的泥土和落葉。
「運氣。」我說完以後,繼續我的傍晚散步,而他們兩匹不發出一點聲響的跟在我聲後。每次他們這樣做我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
「聽說月牙邀請你們了,想好名字了嗎?」我走到了一棵倒下的枯木旁問道,把幾隻小昆蟲趕開以後坐了上去。之前是偶然中發現這個地點的,現在我需要安靜的時候都會過來。
「才不要告訴你呢,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啊。」雙胞胎對看了一眼,賊笑了幾聲後回覆我。
「幹嘛搞得那麼神祕?算了,反正我會出席儀式的,別讓我太無聊啊。」我抬起頭,透過樹冠層空隙形成的視野,看向剛剛出現的星空說道。
「你們選專業主修了嗎?」突然一些有趣的回憶閃過我的腦中,我對雙胞胎們問道。
「狙擊手!」十二號立刻回答,尾巴以高頻率的小幅度甩動著。
我想也是,這麼強的匿蹤行動技巧,再加上先前幻影有提過的,那近乎完美的運算能力和穩定度,這小狼崽恐怕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那種天才。
不,他們都不是小狼崽了,和第一次見面相比,他們已經長大了好多,但那藍色與棕色的異色眼之中,散發的鬼靈精怪神情倒是沒有變過。
「觀測手。」十三號聳聳肩說道。「有些笨蛋沒有被看著遲早會做出蠢事。」十二號顯然對這個評價不是很開心,揍了十三號的手臂一拳。原本看起來他想要反唇相譏的,但他們兩匹的耳朵完全同步的豎了起來,轉向後方。
「我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些要緊是要去辦。」十二號一邊說著,一邊向後退去,身影就在樹叢之間消失了。
「就不打擾前輩了。」十三號的語句隨著風聲消失,只留下我滿腦困惑的左顧右盼,想要理解發生什麼事情了,不過顯然安靜的森林沒有給我答案。
我將帽子放到樹幹上,抓了抓頭髮,打算繼續我被中斷的獨處。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片沒有光害的星空,對我來說,已經比起中央市那有著魔幻魅力的夜幕來得更熟悉了呢?說實在的,我幾乎想不起來中央市的夜晚是什麼樣子的了,只剩下一些依稀的感受和畫面。
兩年前中央市的情勢據說已經惡化到無以復加,Beastars法案的廢止,讓整個社會陷入無止盡的動盪,極端化的各種立場,將所有共存和對話的可能性徹底撕裂。而路易在最後的聯絡裡頭,做出了明確要我在這裡生活了的表示。
我能從一些國際新聞中知道大概發生了的事情,但是他和老爸卻一再的保證沒有問題,並且要我好好的待在愛爾蘭獵狼犬裡,完成全部訓練並拿到國籍。
其實我……很擔心的啊,但是……我回去能幫上什麼嗎?或是,我應該要糟蹋他們想讓我置身事外的苦心嗎?我有一點點擔心,是因為不想放棄在這裡安逸的生活,讓我自私的做出這種決定,進而拋下了我的家人。但是……但是……這裡也有我的家人。
「我就知道,可以在這裡找到你。」他來到我身後,將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聽說你今天比平常更兇呢,把很多後輩給嚇哭了。」可能是看我沒有回應,或是察覺到了我的情緒,他將下巴放到了我的頭上,從後方抱住了我。
「我討厭帶兵,特別是新兵。」我碰觸著他的手臂,感受著安心的溫暖自那漆黑的毛皮上傳遞過來。
「那你當初實在不應該選預備軍官學校的。」他說完以後,咬了咬我的耳朵。
「我又不知道那有什麼差別……當初只是想要遠離那個晦氣的地方,還有自然動物而已。」我輕輕轉動頭部說道,在他的身上蹭著。
「好,不開心的事情就別提了。」他緊緊抱住我,在我耳邊低聲說道。真的是……好溫暖。我好想就這樣沉浸在這一刻,讓時光永遠停留,不再前進。但是……我的家人需要我。
「我想,我們有些事情需要談談。」我說完以後,他哼了一聲回應我,接著在我的脖子旁邊開始舔了起來。可惡,這個壞東西。「我是認真的,這很重要!」我輕輕把他推開,讓他知道我是沒有在開玩笑。
理解我的意思以後,他用鼻子碰了碰我的臉頰,接著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雖然之前和家裡討論的決定,是讓我留在愛爾蘭生活,如果順利的話就從此在這裡住下來了的意思。」我轉向他,直視著他的黑色雙眼說道。「但是我很擔心他們,所以……」不知道為什麼,那如夜般漆黑的雙眸讓我說不出話來了。
「欸,你那是什麼表情啊?」他拉了拉我的臉頰,應該是想要逗我笑,舒緩一下氣氛,但現在或許不是最好的時機。
我應該要向他解釋中央國現在的情勢,還有為什麼我需要回去。我需要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們也需要我,不管他們嘴巴上到底是怎麼說的,我不想在我的家人們遇到危機的時候不能在身旁一起面對困難。
但此時,就好像被某種東西鯁在喉嚨一般,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是什麼……鹹鹹的味道?為什麼我嚐得到味道?像是……鐵鏽般的腥味,又像是……懊悔?懊悔也有味道嗎?
「……所以,」我用力甩了甩頭,專注在當下,忽略口中那些顯得十分莫名其妙的苦澀。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喉頭間硬是擠出來了最重要的問題。「你願意和我回去中央市嗎,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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