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在水晶吊燈的照耀下顯得光彩奪目,珍珠瓷器皿上映照出溫潤的七彩光澤。
星風坐在我對面,優雅的吃著沙拉,好像正在出外景拍沙龍照一樣,如果此時耳畔響起快門聲我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好違和的。
「這是你要的東西。」春太郎加入我們,將一個牛皮紙袋丟在我手邊。
「謝謝。」我稍微看了一眼文件內容,然後收回去,放到一旁。原來他們是布吉納法索來的,真是離家很遠呢。
「我沒花什麼力氣,但我實在很好奇你要這個幹嘛。」春太郎邊說著,在我身旁坐了下來。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我想這是他釋出善意的表現。「過來人的勸告,不要想那麼多。所有走上這條路的動物,都有覺悟自己的結局不會太好看。」他說完以後,也吃起了自己的沙拉。
春太郎的吃相就粗魯多了,甚至都不在意咀嚼的時候露出來的牙齒。明明一樣都是沒有味覺,行為還差真多。
我來回看了眼星風和春太郎,收到了他們抬起一邊眉毛的表情。
「黃昏還好嗎?」星風將空盤放到一旁問道。
「黎明正在照顧他,至少已經沒有繼續吐了。」春太郎有些憂慮的說道。「說到這個,你可以理解我需要禁止你再踏進獅子組總部吧。畢竟除了我已經回來了之外,如果對這件事情沒有任何回應,會讓我的權威被質疑的。」春太郎說完以後,星風擦了擦嘴點點頭,表情有一點點尷尬的。
看他們都沒有打算解釋的樣子,我決定還是專心吃著自己的沙拉。
「他們還有說什麼嗎?我很確定黎明最近對我的態度有點奇怪。」星風問道,將湯盤移到了自己面前。
「啊,這件事啊。」春太郎抓了抓耳朵,看著湯,好像再思考著什麼。
「狙擊手大多對自己的裝備有非常嚴重的偏執,特別是很厲害的那種。」他直接將湯盤拿起來,對著嘴喝著。「黎明隨身攜帶著五枚子彈,那可是他自己從車床上做出來的,不管是重量還是彈頭曲線之類的,都是他親手處理的。如果需要進行兩公里以上的長距離射擊,他會帶完整的全套特製裝備,包含子彈。」春太郎把空掉的湯盤放到一旁的推車上繼續說道。
「所以之前,你在找科摩多巨蜥毒液中和劑的時候,摸到了子彈,手上的脂肪可能會損害槍膛的穩定度之類的,讓他非常不高興。」春太郎聳了聳肩,拿起他的餐刀。
「我是不太懂詳細是會有什麼問題啦,但至少黎明的意思大概是這樣。而且我不會和能夠在三公里之外打破你腦袋的大灰狼過不去的。我有說過,黎明是世界最長距離擊殺保持者嗎?雖然他好像有說什麼墨西哥那次晴朗乾燥又無風,多少有運氣的成分在就是了。」春太郎說完,將素肉排切成了幾大塊,插起來放進嘴裡。這完全就像是我們家晚餐的時候會聊到的話題呢。
「喔,好吧。」星風歪了下頭說道。「我想我應該去和他道個歉。」對於星風的結論,春太郎表示認同的點點頭,還用食指對星風比了幾下。
「喔,對了。」春太郎耍弄著手上的餐刀,那在他巨大的手掌中有種看似玩具的錯覺。但是只能依稀看見模糊銀光的軌跡,我一點也不懷疑當初鹿角大宅被攻擊時,如果春太郎在現場,他可以靠著一把餐刀殺掉對方全部成員。頂多再加上幾把叉子。「我們的指導,應該要進到下一階段了。」他對我伸出左手,手掌朝上打開。
你的,牙齒。
顯然春太郎不是要看我的牙齒,所以我很快就理解了他想表達什麼。我將小刀從鞋子裡抽出來,放到他手上。他將刀刃彈出來,惦了幾下。
「還不錯。不過你還是用技術部門鍛造的好了,之後再讓你挑。」做出結論以後,他將小刀還給我。「就當作我從來沒有給過你的生日禮物吧。」春太郎說完,我能察覺星風表情一瞬間的變化,但是春太郎倒是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現。
以往,這可是禁忌話題,特別是當你的生日和你母親的忌日是同一天的時候。這大概是,我從有記憶以來,從他身上感受過的最大善意了。
「怎麼,所以我們要開始慶祝生日了嗎?」星風笑著說道。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沒有在慶祝節日,或是生日的。因為各種顯而易見的原因。
「或許這樣沒什麼不好。你知道的,就……像是普通家庭一樣。」春太郎看著他自己盤子中的食物說道。
「是啊,就像普通家庭一樣。」我說完,腦中浮現出了我們坐在聖誕樹下頭拆禮物的樣子。春太郎收到廚房刀具組合,我收到……呃,毛衣?
突然發現,自己完全沒辦法想像我們會送對方什麼,或是需要什麼。但是那個想像中的畫面,還是讓我笑了出來。或許,「開始」這件事情,從來都沒有太晚的問題。
「也是啦,再說了我們生日是同一天,可以多少省下一點麻煩。」星風一邊對春太郎說著,同時用叉子在空中畫了個圈,而後者聳聳肩表示同意。
星風說完以後,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思考著該怎麼切入。
「異種婚姻合法化的結果,最後是以另立專法的形式定案了。」顯然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提到這件事情,星風以一個不太開心的「嗯哼」聲回應,春太郎則是沒有反應。
「因為是另立專法,看起來關於收養、繼承,或是其他民事相關的議題,大概還有得吵。」雖然這應該是星風的專業,不過他現在看起來沒有想談這個話題的意思。我完全可以理解,但就讓我暖個場嘛,這事情恐怕沒辦法直接跳到重點的。
「不過,你們都有愛爾蘭國籍,會有想要收養小孩嗎?」對於我的問題,春太郎呆了半晌,好像沒有想過這件事情一樣。
「我實在有點難想像,我照顧小孩的樣子……」他喃喃的說道,大概覺得這個情境太過突然。
「或是找代理孕母也可以啊,歐盟應該相關的法條已經很成熟了吧。」我其實沒有很了解相關規範,畢竟我也是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照顧幼獸的樣子。
「什麼?」春太郎不太高興的回應我,犬齒都露出來了。「怎麼可能,會有動物放棄自己的孩子?」現在輪到我完全沒有準備話題會是這個走向了。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十幾年來都沒有聊過天,不可能幻想一天之內就相互理解的意思吧。
「呃……不是放棄啊,代理孕母是協議的結果,而且其他類型的收養情境,有可能是為了讓孩子有更好的機會,或是更合適的環境……」春太郎朝我投過來的冰冷藍色目光讓我閉嘴了。
「我完全無法接受,會有動物在任何情況下,放棄自己的孩子。」我注意到春太郎尾巴末端的黑毛已經蓬起來了,所以把剛剛要說的話,不管是關於非預期妊娠或是其他事情,通通吞了回去。
以後可能會有更好的時機,繼續討論這方面的事情,不然其實我不太懂,為什麼春太郎會是這麼激烈的反應。不過我想,或許有些事情,還是永遠不要講開,對大家都比較好。
「我也沒辦法想像我自己照顧孩子的樣子,我們在這件事情上的看法相同代表的意義可能很值得玩味。」星風說道。「只是我們現在有個更緊急的問題──你有打算處理活餌的交易嗎?」他看起來是打算打破僵硬的氣氛所以換了個話題,不過現在換我震驚了。
「你在小狼崽面前講這個,是嫌狀況還不夠棘手嗎?」春太郎嘆了口氣說道,然後偷偷瞥了眼餐廳通往走廊的門。「而且你不怕給我爸聽到?」
誰是小狼崽!?真是太過分了,還有活餌是怎麼回事?
「就算當初是路易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但是給老爸知道了,一定也不會是什麼愉快的場面。」春太郎放低音量說著,同時對我比了「安靜」的動作。我實在太驚訝了,連星風都沒有打算要對我解釋的樣子,我只好默默的吃著我盤子裡的東西一邊生悶氣,我都能感覺到耳朵都垂下來了。
「如果現在嚴格取締,應該還是不可能杜絕活餌交易。但是成癮治療已經和當初比起來有了長足的進展,特別是自然動物和生命動物的關係顯然又要開始緊張起來的現在,如果沒有趁這件事情引發某種很嚴重的後果之前徹底禁止,等到出事了的那天,我們一定會非常後悔今天沒有仔細考慮。」星風有些煩躁的翻動著食物說道。
「這當初不就討論過了嗎,現在還要再吵一次嗎?再說了,雖然對於成癮有更多的了解了,但是毫無疑問的,現階段還是遠遠不足。」春太郎嘆了口氣,揉了揉眼睛。「看黃昏的狀況就知道了,醫生們基本上束手無策。」他補充道。
「那你有打算和你爸說嗎,活餌交易的實際情況?」星風也將空盤子放到推車上頭。
「你比較擅長講道理,交給你好了。」難得看到春太郎有點難為的樣子,真是有趣的經驗。
「不是啊,我們需要先決定到底該不該繼續允許交易吧?」星風靠上椅背,抓了抓鹿角附近的皮膚。
「現在就照路易的意思辦吧,等我想到更好的解決方法,或是黃昏真的能夠好轉,我們再來考慮全面禁止。」春太郎擰著自己的兩隻耳朵,思索了一段時間以後說道。
「既然這樣,那就決定都先維持現況吧。」星風用右手比出了個無能為力的手勢。「至少不會惡化到哪裡去吧?」星風說完,春太郎哼了一聲回應。
「不要隨便講出這種話,到時候要收拾爛攤子的可是我。」春太郎滿臉哀怨的說道,星風聽了則是笑了出來。
「誰叫你是『黑市的主人』呢?」對於星風的笑話,春太郎顯然沒有很欣賞,只是翻了個白眼。
「這個稱呼又不是我自己取的。」春太郎喃喃的抱怨著。「不管怎麼說,就這樣定案了。」春太郎說完以後,看了我一眼。
保持,沉默,安靜。
「好啦。」我不太情願的答應道。實在是不想承認,但那個目光,對我產生非常強的壓力。
「很乖。」春太郎說完以後,居然摸了我的頭,把我的頭髮都弄亂了。
因為實在太突然,讓我還處在過於錯愕的狀態下,只能被動的接受。星風大概是因為我的表情,放聲大笑著,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在幹嘛?我不是說過……哈哈……只有我可以,欺負大笨狼的嗎?」星風趴在桌子上狂笑不已,春太郎好像也覺得讓我不自在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我想我們乾脆回到都不講話的狀態好了,看不出來有什麼好損失的。
「抱歉,我們花了比預期還久的時間。」爸和艾爾推開餐廳門進來,在長桌兩端的位置坐了下來加入我們。「什麼事情這麼有趣啊?」看了眼笑倒在桌上的星風,爸產生了這個疑問。
「喔,一個老笑話而已。」春太郎擺出了個意味深長的表情說道。
「我也想聽聽看呢。」爸笑著說道,將餐巾打開放在腿上。
「要換一顆燈泡,需要幾匹大灰狼?」春太郎煞有其事的說著,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剛剛才掰出來的。
「幾匹?」爸歪了下頭問道。
「一匹都不用,因為大灰狼不需要電燈。」春太郎說完,星風又繼續止不住的大笑,時不時抽搐著,好像要斷氣了那樣。
這真是太惡劣了,對你們沒有味覺這件事情,我不曾有過幸災樂禍的想法。家人都不和彼此講話的好處之一,大概就是不用忍受來自年長手足的言語霸凌。
為了顯現我更大器的多,我就不講剛剛想到的「巧克力口味的屎還是吃起來像屎的巧克力」笑話了,有鑑於其中一個選擇會讓我們都溶血而死,我覺得這笑話的高度完全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春太郎,都已經幾歲了還這樣。」爸有點懊惱的皺著眉頭說道。如果現在他說「跟你弟道歉」之類的,我應該是可以接受這種有點戲劇化的家庭生活,不過爸看了艾爾一眼,可能是顧慮到獵狼犬所以沒有說什麼。
「傑克最近應該會聯絡你們,有一些項目,需要做更詳細的身體檢查。」爸用指甲輕輕敲著沙拉叉說道,好像在考慮著什麼。「到時候傑克會再跟你們解釋。很抱歉這麼臨時,但這很重要。」他將叉好的沙拉放下,顯然做了個很困擾他的決定。
「然後……稍微提醒一下身邊的自然動物們,最近不要落單。」星風和春太郎都對這番話擺出了疑惑的表情,我也是。「食殺案又開始了。我管制了報導,但是恐怕只要再發生一起,就是紙包不住火的情況了。」爸又無意識的抓著自己的前臂了,而星風和春太郎則是對看了一眼。
「警署的成員已經全部取消休假,現在只能祈禱,大量巡邏的警力投入,可以替我們爭取時間,讓我們確定到底為了什麼已經消失將近二十年的問題,一夕之間又回來了。」他好像注意到了自己的窘態,將雙手放回大腿上,然後靠著椅背繼續說著。
「所以,黑市那邊,最近需要麻煩你們多注意了。」我不敢看星風或是春太郎的反應,我怕如果他們露出了尷尬之類的情緒會害我笑出來,我甚至得暫時閉住氣。不過右邊眼眶突然傳來的搔癢讓我忍不住揉了幾下。
「還有……一些事情。」爸語氣中有些什麼,引起了我的注意,讓我轉過頭看著他。「我應該至少要先和杏希商量的……但是我想,你們都已經夠大了,也應該要知道真相。」
欸,不會吧?我剛剛才覺得,永遠不要講開來對大家都好,是有沒有這麼巧的事情。
「我想要先給你們一點心理準備之類的,但是我想,沒有任何更輕鬆的方式可以說明這件事情。」他停頓了一下,依次看過我們三匹。氣氛凝重到好像停滯了一樣,星風和春太郎主要是疑惑,但是我能感覺到我過快的心跳速度,頻率又提高了。
由爸來開口當然比讓我提出好多了,但是……真的要就這樣說出來嗎?
「是關於馬尼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一說完,讓我大大鬆了口氣,但是突然才意識到,爸剛剛說了什麼。
「什麼叫做『馬尼拉發生了什麼事』?」星風替我說出了我的疑問。我想,我們都能從剛剛爸的反應猜出來,他就要告訴我們,馬尼拉不是因為遇上了某種困難,所以連夜跑路之類那種等級的事情。
「這可能會花掉一點時間。」他抓了抓耳朵以後喃喃的說道。「你們都記得,幾個月前,馬尼拉突然沒有任何跡象的就失蹤了……」他緩緩的解釋道,關於馬尼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還有和鹿角大宅遭到攻擊之間的關聯和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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