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風我們離營的太遠了啦。」大笨狼看來是靠著氣味找到了我,不斷說著各種廢話讓我的心情更加煩躁。即使是尚為年幼的小狼崽,但是敏捷的動作讓他仍然能夠追上我的步伐。
「我有叫你跟著我嗎?」我跳過河床的淺灘打算甩掉他,我知道大笨狼非常怕水,但他卻非常靈活的踩著露出來的石頭迅速穿過淺灘。
心裡有所不平的我打算對他惡作劇,我彎腰偷偷撈了一把水在手上。明明是每年好不容易父親會放下所有工作,讓我們全家難得一起出遊的機會,昨天卻突然說要馬上離開。
我偷聽到了薩古訂購機票時的通話,知道父親是要立刻飛去愛爾蘭。一定是春太郎那個大笨蛋又做了什麼特別受矚目的事情吧,讓父親總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為什麼都沒有那麼關注我啊?
本來以為春太郎離家以後事情會有改變的。滿心的不平衡只有在欺負大笨狼的時候可以獲得一點紓解,他總是那麼聽話的蠢樣子讓我更想看他哭出來的表情。
大笨狼的速度真的很快,一直跟在我身後窮追不捨,沒有打算要放棄的樣子。等他長大以後應該會是跟春太郎差不多的樣子吧,只好趁現在還能欺負他的時候撈個夠本了。
我在大笨狼靠近到我身後的時候轉身將水朝他的鼻子潑去。其實剛剛跑著的時候已經漏掉非常多水了,我只噴了幾滴水在大笨狼的鼻子上頭,但是他立刻全身僵直,用力在臉上和吻端抓著並發出咽嗚聲。我一直不懂為什麼不過就是幾滴水而已,就能造成這種效果,不過這麼輕易獲得宰制感,飄飄然的心態讓我決定忽略那一絲異樣的想法。
「哈,你再跟過來啊。」我本來打算馬上甩掉他,但我突然注意到碎石頭掉落的聲音讓我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大笨狼。我們已經跑到這麼邊緣了嗎,糟糕,我剛剛一心想要作弄他完全沒有發現。大笨狼還在繼續徒勞的抓著臉上的毛,一邊搖搖晃晃的後退,雙腳即將踩上不穩固的懸崖邊緣。
「大笨狼你快點回來。」我以最快的速度衝向他,在他因為腳下立足點崩落時抓住大笨狼的手。不行,太重了,像我這種瘦弱的自然動物根本不可能拉住他。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放手。一個瞬間,腳下的脆弱的岩盤無法支撐住我們兩個的重量因而整片崩落,大量的碎石連同我們兩個一起滾下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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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只聽到大笨狼的啜泣聲。我起身檢查了一下四肢,沒有受什麼傷,我的角也沒有受損。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看到大笨狼跪坐在地上哭泣著。好像聽到了我的聲音,他迅速轉過頭來,紅色的眼睛往我的方向搜索著。以前第一次發現大笨狼的眼睛在黑暗中會變成紅色的時候真的是讓我嚇了一跳,但是不得不說,有一種超現實的美感。
「星風?」他嗅了嗅空氣。
「我在這裡。」我走到他身旁,彎下腰將他扶起來。他流了好多血,身上的衣服基本上已經破成碎布了。吸收了太多血液的上衣碎塊黏在大笨狼身上,他微微的發抖著。我差點忘了他很怕冷,濕掉的毛皮和衣服只會更加破壞保暖的能力。
「你有其他地方受傷嗎?」我脫下他的衣服,檢查著肩膀上的傷口。
「沒有。」他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
「應該是剛剛滾下來的時候被石頭割傷的,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傷口。」他抽出腰間的小刀,並且摸了摸其他口袋。「燧石剛剛應該掉出來了,現在只有這把小刀。這樣應該是沒辦法生火。」你也考慮得太多了吧?
「我們就先待在這裡吧,我想很快就會有救援隊來找我們的。」我嘗試安撫他。
「不,」他搖搖頭,看著我的方向。「星風你記得我們剛剛跑過河了嗎,那會把我們的味道都洗掉,無法使用氣味追蹤。而且就算味道沒有被洗掉,」他抬起手指在空中畫了兩下。「溫度。黑森林現在的這個溫度已經太低了,而且我記得之前預報有說會繼續下降。即使是我,在這個狀態之下幾乎什麼也聞不到。」我知道大笨狼的嗅覺非常敏銳,如果連他都這麼說,我們恐怕沒辦法在原地等待救援了。
「我們必須要走出去,而且星風你今天一整天賭氣躲起來都沒有吃東西吧。」喔,還是有動物注意到的嘛。
「我應該可以撐過一個禮拜,但是星風你不太可能沒有辦法,我們得迅速找到離開的方法。」他搓了搓鼻子,再次嗅了嗅空氣。
「黑森林的特殊生態,讓其中幾乎所有植物都不可能食用,這個季節也不可能找到昆蟲。如果不趕快離開這裡對星風來說是非常致命的危險。」他看向我的方向說道。
「我的確是有點餓了……」不,我在騙誰啊,昨天心情實在太不好,只隨便吃了一點晚餐,今天一整天沒有吃東西我已經餓到了極限了。但是,從剛剛開始,就有股異樣感自我的喉嚨中萌發,這是什麼感覺?
「首先我們需要能夠辨識出方向。」大笨狼抬頭往上看去,只有茂密的樹冠層擋在上面。
「從星體來判斷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了。」他閉起眼睛,抓了抓頭。
「黑森林的東北方是塔塔加火山,長年盛行風吹拂方向的話……」他又嗅了嗅空氣。
「去找沒有葉子的枯立木,雖然可能不常見,但是這種年齡的森林應該偶爾還是可以發現,如果可以找到樹冠層露出的空洞應該更可靠。有樹葉存在的樹木可能會因為攔截到的乾沉降被雨水溶解變成幹流水而影響結果,但是枯木就不會有這個問題。黑森林裡頭有特別的蘚苔和地衣各一種,分別對於酸性沉降非常敏感以及依賴硫化物生存,所以這兩個類群應該會分別出現在樹木的東北向和西南向。」他又搓了搓鼻子好像不太舒服。
「這兩種生物的特色都很明顯,星風如果你看到一定都能認出來。」他往我的方向看過來說道。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找,我根本聽不懂你剛剛在說什麼啊?」我有點惱怒的說道。大笨狼老是這樣,說著沒有動物聽得懂的話,就是因為這樣周遭同年齡的動物都不喜歡和他相處。
「我看不到。」他閉上眼睛說道。「我沒有黑暗視覺。」我有點驚訝的看著大笨狼,在他眼睛前面揮了揮手,讓他鼻頭抽動了兩下。「而且現在如果散發的氣味溫度不夠我幾乎沒辦法聞到。」他是用氣味來判斷我的位置和動作的。我怎麼從來都沒有發現,因為春太郎完全沒有這些問題所以我也假定大笨狼也是嗎?
「好,我們先去找你說的樹。」我拉起他的手,輕輕牽著他。但是碰到他的手的那個瞬間,剛剛萌芽的異樣感突然變得極度強烈。這是非常清晰的──我餓了──的訊息。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已經咬上大笨狼的肩膀,但是他除了發出一聲驚訝的叫聲之外並沒有其他動作。
我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我嘗到了鹹鹹的鐵腥味,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味覺。就好像本能的甦醒,並且重新連結了神經一樣,我馬上理解這就是別的動物所形容的味道。
雖然以我的觀點我覺得我馬上清醒了過來,可是其實我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而且在飢餓感消退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另一種感受正在被餵養,是殺戮的慾望。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甦醒了過來,而剛剛那個瞬間,是我們第一次四目相接。是最陌生的,但也是最熟悉的,是一雙發著光的棕色眼睛。
我強迫自己推開大笨狼,擦掉留在嘴唇上的血液。我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心臟跳動得這麼快,血流不斷衝擊著我的鼓膜,我用力喘著氣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的五感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
大笨狼已經沒有在哭了,但是我無法解讀他現在的想法。這種狀況,應該是身為紅鹿的我需要擔心被大笨狼吃掉吧,我知道他如果認真起來想要殺掉我的話,我是阻止不了他的。但剛剛卻是我因為飢餓而失控,他現在應該是極度害怕吧,我以後該以什麼立場面對他。
他把小刀插回腰際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剛剛一直是握在手上的,他什麼也沒有說,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他對我伸出手來。雖然幅度很小,但我看得出來,他在發抖。
「走吧。」我抓住他的手說道,慢慢牽著他在森林底部走著。不知道是出於罪惡感,還是突然產生的某種大哥哥照顧小弟弟的情感?
我好像有看到不遠處有大笨狼說的樹冠層破洞。他的手有點冰冰的。「你會冷嗎?」我問道,而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脫下上衣給他穿上,才發現他的傷口已經止血了。套著有些過大的高領毛衣,他輕輕甩了甩尾巴。
「星風你不會冷嗎?」他把衣服末端過長的部分捲起來問道。我本來就不太怕冷之外,這個狀況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喝了他的血之後讓我全身發熱,這種陌生的感受讓我有一點害怕。
「不會。我好像看到天空了,在這邊。」我再次牽起大笨狼的手,引導著他在盤根錯節的森林底層中移動著。
「鐵杉、冷杉、穗花杉,木角、黑手、紫杉木……」他跟著尾巴擺動的節奏不知在唸著什麼。
「我需要瀏覽記憶庫裡面黑森林的物種清單,可能有派得上用場的資訊,或者是被我遺漏的東西。唸出來檢索名稱能幫助我回憶。」好像察覺到我的疑惑一樣他解釋著。在只有輪廓的黑白之中,紅鹿帶著大灰狼在其間穿行。
「木樨、白霜、火荊棘,藍桂、栗木、雙生藤……」就像某種小調一樣,大笨狼帶著節奏感的唸著。我感受到他在我掌中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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