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先前大概就知道了,但是親眼看到的震撼感還是不太一樣。這也太豪華了吧,我還以為這種場景只會出現在宮廷劇中或是什麼莊園場景,不過鹿角大宅嚴格上來說也相當於中央國的宮殿嗎?
一進入外門,就是一整片看起來用心維護的翠綠色草坪和數排的巨大橡木,整片蓊鬱蒼翠延伸到宅邸前方。而宅邸大門前有一座壯觀純白色的大理石噴泉,噴泉中央是一對後現代風格的鹿角雕像。宅邸本身沒有什麼裝飾性的結構,但是在走廊上我都能聞到黑檀木的香氣。晚餐的時候,房間正中央吊著的水晶燈閃爍著的光芒一直讓我分心,不過第一次和艾爾團長同桌吃飯應該是今天為止最奇特的經驗了。直到我聽見餐廳的玻璃落地窗開關的聲響。
絕大多數的雄性肉食動物,都會在第一次見到另一匹雄性肉食動物的時候迅速評估雙方的力量差距,尤其是在同種族之間更是如此。而原本就有高度特化社會性階級存在的大灰狼,自然是對此再執著不過的,這可能是某種古老的制約吧。
光是味道就知道了,他從我們背後走過去時散發出來的氣息令我僵了一下,我也注意到黎明失神的一瞬間。艾爾團長輕咳了一聲讓我回神過來,故作鎮定喝了口水。
之前好像有聽說過,中央國這裡對於顯露出無法控制本能的行為是很忌諱的。但是這壓迫感真的很強啊,據說比較熟絡以後這種狀況會慢慢消失,現在我完全了解了故事裡頭團長當時立刻跪下的原因了。
不過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身為一直基本上是過得自由自在的肉食動物,有天會因為自己的本能感到困擾,這或許和那些無法克制想要從肉食動物身邊逃開的草食動物一樣吧。
阿爾發問了個問題但我沒聽清楚,而夜眼含糊的說了些什麼。
「抱歉阿爾發,夜眼腦震盪的後遺症可能還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才會消失。」黎明說道,有個可靠的弟弟真是幸運。阿爾發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我們,不知道在想什麼。
「黎明是吧?這段時間春太郎真是麻煩你照顧了。還有黃昏也是,他跟我說你們是很優秀的追蹤手呢。」這是被稱讚了,還是被責怪了?糟了,是哪種,阿爾發少了一隻耳朵實在很不好判斷啊。而且我的焦慮好像影響到了黎明,他瞬間豎起耳朵和尾巴的動作讓我無意識的做出鏡像的行為。
「讓夜眼受傷是我們的疏忽,我們深感抱歉。」對於我們的反應,阿爾發顯得有些訝異的樣子,他抬起右邊眉毛牽動了疤痕的表情差點就要讓我跳了起來,但是艾爾團長咳了兩聲制止了我,夜眼也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裏之Beastar在上,場面還能再更尷尬一點嗎,這可是第一次見到夜眼的家族成員啊?雖然東方這邊的狼好像對這件事沒有特別的注重的樣子。阿爾發正在和雌鹿女士說著些什麼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曾經聽過的傳聞:所有在黑暗中呼喊裏之阿爾發的動物都能被他聽到。
這個黑暗的定義到底是怎樣啊,所以我剛剛的想法阿爾發會聽到嗎,這應該只是圍繞著裏之Beastar無數傳說中的一個吧?
我想特別是對於傭兵團的成員來說,裏之Beastar的存在是一個過於複雜的議題。阿爾發身為夜眼的父親這件事,又讓事情更複雜了一些。
無數的傳言圍繞著阿爾發,有的恐懼,有的崇拜,有將之視為神明的狂熱信眾,也有覺得不過就是另一個壓迫者的極端國族主義派。
而我現在正和這樣強大的存在共進晚餐,實在有種超現實的感受。「……我耳邊的呢喃聲,不曾停歇。」阿爾發的語氣顯得有點無奈和哀傷。「還有,對,黃昏,我真的聽得到。以後請盡量不隨便呼喚我的名字。」啊,還真的能夠更尷尬,原來所有的傳說真的都有其根據。
不過大家都沒說什麼,繼續聽著阿爾發說話。其實我不是很確定到底他們在談些什麼,聽起來有點像是中央國的政治情勢。
「艾爾,為什麼要派支援過來?哈爾濱明明是低風險行動。」夜眼突然冒出這段話,我和黎明都感到一震驚愕。夜眼的狀態從上飛機以後都一直很不好,但用這種語氣和團長說話實在是不太對。
「三葉通知我,她的情報網得到可靠的消息,裏世界的契約傭兵調動模式很明顯是針對你的陷阱,是她要求我授權行動的。」還好團長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語氣平靜的說。
「我不太舒服。」夜眼說完直接離開了餐廳。我有點不確定中央國的禮節是怎麼樣的,但是夜眼這個情況非常不對勁啊,即使五年前他性格大變了以後,在團長面前也不會這麼沒禮貌,而且阿爾發現在也在這裡。
我和黎明迅速交換著眼神討論,最後做出了跟上夜眼的決定。我們向阿爾發和雌鹿女士道歉,便離開餐廳,跟上夜眼。宅邸的員工替我們開門,並且指路。
在長廊之間,夜眼什麼都沒有說,甚至沒有回頭看我們。走廊上沒有點燈,窗外的小雨讓光線有點扭曲,我們三匹模糊的影子投映在牆面上,挨著彼此。我和黎明再次交換視線,決定繼續走下去,陪在夜眼的兩側。
我們下飛機以後,在學院直屬的醫院檢查並休息了一段時間以後,阿爾發就讓我們一起回到了鹿角大宅。我好像記得雌鹿女士有提到關於準備客房的事情,但是我們站在夜眼房間門口猶豫時他比了個不耐煩的手勢要我們進去。看起來夜眼請宅邸的職員把我們的行李拿過來了,雖然我和黎明一直都是輕裝行動,所以也不過就兩個背包,但是這個舉動還是有點窩心。
夜眼的房間是大到可以辦一場足球賽的那種。好吧我是誇張了一點,但是大概就是這種程度的衝擊感。黎明看不出來有什麼反應,我猜的他心思應該在別的地方。
還小的時候,他曾經很認真的說,有一天要賺大錢,讓我們能住進這種地方。那是我們還輾轉在各著安置機構間的事情嗎,有點久了,我也不是記得很清楚。
夜眼的房間裡最能引起注意的東西,不是那張看起來就超舒服的國王級大床,甚至不是收藏著各種刀劍的武器架,而是整面牆上滿掛著的各種草食動物的角。各種羚羊、山羊,還有牛,說老實的有那麼一點毛骨悚然。吃下去是一回事,留下戰利品掛在自己的床邊,那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夜眼走到其中一面放置收藏品的牆前,將原本上頭掛著的角拿下來,換上從袋子裡拿出來的。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我們在美國那次任務得到的。夜眼還穿著正式服裝,他先是解開衣領和袖口上的釦子,走到武器架前沉思著。我第一次見到夜眼穿西裝的樣子,剪裁俐落的合身套裝完美襯托出他壯碩的線條,真的是十分帥氣。
「在這等我,不准跟過來。」夜眼好像下了什麼很大的決心一樣,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展示櫃,拿出了一把劍。是一把帶著華麗護手的刺劍,劍鞘、護手和劍柄都是黑色的,只有一些銀色線條鑲嵌在護手上頭。夜眼閉起眼睛,看起來是在感受刺劍的重心。我看了黎明一眼,他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但我依稀辨認到他藍色那隻眼睛一閃而過的光芒。
「夜眼,你的狀態那麼不好,不管你要去哪裡,我們都應該一起去。」我還是開口了,希望至少夜眼用刺劍剝皮的技術不好。
「在這等我,不准跟過來。」夜眼又說了一次,將刺劍繫上腰帶,然後就直接出去了。我看向黎明,我們迅速的爭辯著要不要跟上去還是就這麼待在房間裡。這是我們在第二個收容機構的時候發展出來的溝通方法,只靠表情和眼神,幾乎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以免讓我們被處罰。
擔心,狀態不佳,合理。
命令,否決,憤怒,很多憤怒。
憂慮,受傷,危險,保護。
不服從,胸前,傷口,處罰,毯子,掛在牆上,舖在地上。
我抓了抓耳朵,黎明的論點其實很有道理,我看了看夜眼掛在牆上的收藏品。但是……我們,互屬,一體,狼群。
沉默了一段時間以後,黎明同意了我的觀點。我們的裝備都在醫院裡,所以只換了不妨礙行動的服裝和鞋子。
隱蔽,潛行,領路,擔心,你。
我拒絕了黎明的提議。慣例,追蹤,保護,你,掩護,我。
黎明終於妥協,我率先進入走廊,融入陰影裡迅速無聲的移動著,黎明潛行的時候除非我明確知道他在哪裡,不然我也完全無法找出他的行蹤來。
我們按照習慣保持大約十公尺的距離,讓他在後方掩護我。夜眼走得並不快,殘留的氣味還算濃烈,但是下著雨的戶外呢?我檢查著足跡,確認方向。
還好夜眼並沒有打算隱藏行蹤,要在不被發現的前提跟上應該不是太大問題,現在這個情況下雨反而是對我們有利的情形了。我注意到了另一組足跡和味道。是艾爾團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重新規畫路徑,確保和雙方和我們之間的距離都足夠遠。我有股預感,恐怕我不會想知道答案,但是夜眼的安全還是我們最優先的事項。鹿角大宅後方是一大片森林,長期的林地穿行經驗,讓我能毫無困難的利用各種環境中的物體無聲移動又不會陷入泥濘之中。
我們是一體的狼群,夜眼,我們無法拋下你,請你也不要拋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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