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尋找秩序,獲得正當性。
現在場面有點失控,雖然主辦單位正在漸漸將局面控制住,但是如果讓討論停在這邊就會相當於不了了之。
我向主辦方舉手示意,直視著湯氏瞪羚老師。我不是非常確定這作用機制是什麼,但我把殺戮的氣息釋放了出去。周圍比較敏感的中小型生命動物安靜下來了,湯氏瞪羚也注意到我表達要發言的訊號。
和一般自然動物以為的不同,其實釋放掠食者氣息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必須是自然動物主動注意到危險訊號,狩獵者不會有警告獵物的行為。
我起身,好在那些造成其他動物分心的紛爭也已經停下來了。
再來,建立新的秩序。
現在這個情況下有點困難,但我需要發話的權利,讓他們直白的了解我說的話是有意義的。
儀態──控制好耳朵的角度,掃視過群眾,迅速對上視線。
接著,表明身分。
「我是今年切里頓學院推薦的青獸Beastar,大灰狼,春雄。」足夠時間的停頓,稍微轉身擺動毛髮,讓他們注意到我全白的毛髮,讓無數的疑問溢滿他們心中。
是生命動物?是青獸Beastar?為什麼這匹大灰狼有點面熟?
「我會和我的夥伴一同成為壯獸Beastars,而我們有共同的願望。」這有一點點冒險,但是許多動物聽懂了我的暗示,知道了我的身分。至於聽不懂的則會納悶為什麼別的動物聽懂了,可能比較願意聆聽,但也有感到被孤立的風險。
「不論是代表著生命動物,」我停頓了一下,讓他們自己告訴自己自然動物方會是星風代表。這樣對不能接受生命動物Beastar的或許有緩衝的作用,至於生命動物,有鑑於目前的處境,不論是哪種生命動物上位都不會反感。
「或是自然動物,我們都期待能夠建立所有動物都共存共榮的社會。」熟悉的陳腔濫調能建立基本的安全感,反正對於尋求改變者一定能夠辨認出我是站在他們那邊的,所以講些迂腐的話不太會影響局面。
「剛剛我聽著大家的討論,雖然有點赤裸,但這可是我聽過最『正常』的對話了。」我稍微強調了詞彙,建立衝突感。憤世嫉俗的會喜歡我的諷刺,困惑的動物會產生好奇,聽得懂的大概會感到寬慰。
「我們的世界,本來就可以以無限種方式,將大家區分成無限個種類。所以今天我們大家是被以,『對異種婚姻權利關心者』的身分而聚集在此,那麼同樣的,這個類群中所包含的各個子類群不會和社會上的比例差上太多。」在差異中建立共同,在相似之中尋找分歧。
「有百分之十的動物有根深柢固的性別偏見,百分之五無法溝通,百分之五十只希望自己不的生活不要被打擾。這些比例也適用於我們之間的。」敘述可能有一點太複雜了,但這裡畢竟都是高知識分子大概還好。
「所以身為與眾不同的動物並不會讓你自動擁有同理心或是邏輯能力,因為即使我們嘴巴上常常說著,卻很容易忘記,追根究柢我們都是一樣的。」效果好像不是很好,彼此之間的歧異度太大了,個別的利益和目的也不同。但是難道你們真的看不出來這就是我們之所以沒有差別的地方嗎?
「愛菜聯盟、護家盟,還有守一的支持者們,這些動物,他們無法理解,而且也無法忍受的是我們存在本身這個事實。我們是無法被他們歸類的族群,因為事實上本來就不存在著任何一種生命經驗,是單純到可以被寥寥數的定義就分門別類放好的。
『有性別歧視又喜歡雌性向小說跨性別生理雄性的異性戀、保守派雄性同性戀希望擁有自己血脈的後代但是因為無法接受收養卻又害怕會造成其他動物的不幸福所以進退維谷、生命動物與自然動物的混血同性戀雄性從來無法找到任何歸屬感因為無論何方對他來說都是異鄉』。
我們每一匹個體,都是極度複雜,擁有各種不同目的和願望的,這讓要簡單歸類我們之中任何一個類型其實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即使如此,我們也是如此的相似:快樂的時候,不會微笑嗎?難過的時候,不會落淚嗎?被愛護時,心中不會感受到那種溫暖嗎?被傷害時,那種莫名的疼痛不是如此清晰嗎?難道不是總希望自己能被看見,找到自己在世界上所歸屬的位置嗎?不是在擁擠的社會中,希望能夠保持自我擁有可以自在呼吸的空間嗎?難道不是總是在巨大的潮流之中載浮載沉,深感無力,但卻努力掙扎嗎?難道不是想要被承認自身存在的價值,以自身認同的身分,不卑不亢驕傲的活著嗎?難道不是渴望著被理解,被愛嗎?我們之間的願望如此不同,差異如此之大,但是,我們的願望,卻又如此的相似。」
從所有可能相互理解的共同情感中去著手,這麼龐大的味道都混在一起了我無法區分大家背景的前提之下,希望這些共通點應該是足夠喚起願意去同理彼此的善意。
「護家盟嘗試著對自己不理解的東西做上簡單的分類,因為他們無法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著更深的層次和內涵的,即使他們自己其實也是如此,只要他們願意反視自身的話。所以他們最常表述的事情,像是『同性戀那群喜好濫交和吸毒的,讓自己得愛滋病又拖垮健保資源』。
同性戀族群努力的和喜好濫交和吸毒又有愛滋病的劃清界線;愛滋病患者不懂為什麼自己是拖垮浪費健的害蟲;濫交愛好者不懂自己到底惹到了誰,安全性行為應該是義務教育的內容,頻度、創意和花樣都和是否會對自己與他者造成傷害皆非因果關係。
是的,沒有錯,被貼上了『這明明不是我們啊』的標籤會覺得不舒服,想要立刻向所有其他動物宣示『這才不是我們』、『我們不是這樣』,有這種反應是很正常的,誰都不喜歡被誤會。
就像前面所提到的,要把任何數個極度複雜類群歸類只用一個分類標準定義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護家盟以及其支持者並不是因為那些理由想要排除某些動物,他們根本不了解自身所處的世界是多麼的複雜,是由多少彼此的包容才得以運作。在努力撕掉莫名其妙貼到自己身上標籤的時候,除了不知不覺中傷害了其他族群,讓自己成為護家盟之流的動物之外,也不是你撕掉了標籤,他們就會接受你了。因為他們討厭的不是標籤,而是你本身的存在,是你所代表這世界的歧異度和複雜性。
在你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撕掉了標籤以後,護家盟們只要隨便再找個標籤貼上去就好,『喜歡性虐待這種不正常交合的』、『會在食物裡頭加香菜的』,那為了要撕掉這個新的標籤,過程中又要傷害多少其他動物,又要拋下多少我們的手足,割捨掉多少所謂『不被多數接受』的族群?那這樣我們走到了終點以後,身邊究竟還能剩下誰?
如果為了迎合社會大眾的口味,不斷排除『還無法被接受』的更加小眾分類,那當我們終於被認同的時候,我很肯定,環顧四週,你只會看到許多守一們,各自拍著彼此肩膀訴說著世界有多麼包容平等又簡單正常,他們有多少個經歷過異種婚姻的朋友們。」
分析行為,帶動自省,讓大家共同討厭的對象──守一的形象──和自己的所作所為去比較,產生衝突感,理解為什麼不該為了達成自己的願望,成為護家盟。因為諷刺的是,護家盟和我們也是一樣的。
「比起嘗試撕掉標籤,更應該是替被針對的族群平反,讓其他動物也能夠了解,原來我們都是一樣的。同性戀不是都是愛滋病患者,請也別忘了愛滋病患者也不都是同性戀。」這是最後一搏了,至少大家都有在聽。
「民法拒絕給與同性婚姻保障是這次獲得違憲判決的理由,那麼同性戀的族群是否應該要拋下其他負擔,其他夥伴,先求有,再求好呢,就像許多動物心裡希望的那樣?」
除了生命和自然動物混血的後代之外,同性戀應該是這個族群裡頭的最大宗,也因為最受到一般社會大眾熟悉所有是相對最有話語權力的,或許針對這個群體著手會是最佳策略。
「那麼,就讓我們看看什麼是同性戀吧。
你是否害怕,如果在別的動物面前展現真正的自己,就會永遠失去別的動物的友誼,所以只能一直活在虛偽的假象之下?你是否被毫無根據的指責,背負著和自己毫不相關的罵名,以至於所有動物都誤會你,無法真正的了解你的價值和內涵?你是否曾經,因為對自己的不了解,而害怕、錯過了那些對你伸過來的手,所以喪失了握住將會在某次的接觸之中,產生溫暖火光的機會?」
所有曾經的遺憾。
「那麼,你是否會因為,那看見了真實的自己,穿過幻象,握住了你真正的手時那種悸動而落淚?你是否會感受到,相互理解之後彼此的接納,那種互屬於更大存在,於飄渺虛無的世界之中找到自己定位的安全感?你是否渴望著,擁有某種無數的描繪和形容,但卻無法以言語說明的情感?渴望著某種好像只存在於自身想像中的夢幻,但是當你終於遇上之時,卻又無比真實,無比炙熱,無比確信那樣的存在,那清晰強烈又抽象費解的愛?」
所有未來的希望。
「所以,誰不是同性戀呢,誰不是總是懷著這些懊悔和盼望?同性戀和其他動物,有什麼不一樣嗎?那既然沒什麼不一樣,我們又要怎麼決定,應該要丟掉哪個部分呢?我們,正在嘗試翻越一座山丘,沿途阻礙無數,坡面陡峭,滿布碎石荊棘。唯一抵達頂端的可能,是我們攜手共進。不同的難題,我們會需要擁有不同能力的動物以協助我們克服,如果少了任何一種動物,都會讓我們在過程中受阻,甚至永遠止步於中途。既然如此,我們究竟是以何種理由,為了什麼決定要翻過丘陵?難道,你們對彼方的風景,沒有充滿嚮往的願景和好奇嗎?難道,不想知道,在坎坷難行的道路之上,我們究竟可以走得多遠?而最終達成目標,於巔峰遠眺全新的未知景色的時候,自己會產生怎麼樣不曾有過的情感,以怎麼樣的言語向身邊共同並肩走過的動物訴說,而那些不同的靈魂又能如何告訴你,他眼中所見的不同風景?」
所有可能的願望。
「為了這些願景,我們需要所有的動物,我們不應該丟下任何一匹,因為我們彼此都是一體的,無法切割。」我掃視過所有動物。
「我們全體才得以構成了社會。而社會的每個面向之中,都包含著我們每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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