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了一個轉角,護家盟拿著布條喊著口號的身影映入眼簾,我立刻關掉一部分的大腦功能以免氣到中風。孟安又開始焦慮了,但誰能怪他呢。
「法國大革命爆發時,其實在許多大城市都有發生暴動,但是幾乎所有城市的革命都失敗了,只有巴黎卻是成功的。」我一邊說著,而他的注意力回到我身上。「有趣的是,後來的考據發現,一切和工程貪汙有關係。」我指著我們腳下踩著的地面。
「首都修繕路面的款項被汙走了一部分,所以巴黎鋪設的鵝卵石路面很不穩固。當暴動開始以後,民眾可以將地上的鵝卵石挖起來,作為源源不絕的武器丟向城市衛隊,這是在別的城市沒有發生的。」歷史的必然性。
「我想這個事件告訴我們,想要長治久安的政府絕對不要對基礎建設上下其手撈油水。」孟安替我總結道,以第十七區住民的身分應該很有共鳴。但是他的臉色很快就又消沉了下來,看來這故事沒有成功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要去問問他們的想法。」孟安看著護家盟的支持者們說道。
「我曾經也這麼想過,但我後來得到的結論是,絕對不要。」我瞪了一眼靠得太近的護家盟支持者,他看起來被敢露出反抗眼神的我嚇了一跳。「對話至少要有一點點意義的前提是,雙方能夠對於某些事實的共同認定。光是這點,護家盟的最終目的是想要把他們不認同的東西,全部趕盡殺絕就已經讓相互理解變成不可能的事情了,他們認定有些動物就是沒有存在的資格。」至少現在孟安的尾巴沒有繼續焦慮的甩來甩去讓我分心了。
「另外,常常會有動物以『平衡報導』作為理由,覺得應該要讓相對的兩種立場並存。這種想發忽略了一些很簡單的事實,包含了兩種立場一開始就不是站在平等的條件之上。想要將其他動物排除在社會之外,和嘗試建立能夠容下所有動物的願望,怎麼可以放在同一個基準點上頭?」我今天好像講太多話了,居然有一點感受到疲憊開始影響到我的行為。不過最主要還是因為被滿滿的各種氣味包圍,訴說著各種故事,所有的秘密都像潮水一樣往我湧過來,一旁的護家盟更是讓氣味複雜化,使我身心皆疲。
最糟的是我還要嘗試忽略那濕黏的注視。我用頭比了比我們旁邊經過的一對雌性狐狸,她們的背包上頭都插著彩虹旗,示意孟安去訪問她們。
我甩甩頭,把多餘讓我分心的信息濾掉,走向孟安他們。聽起來孟安已經進到了一些關於對法案的內容看法。
「……最實際上的差異,我想就是擁有真正法律保障的權利吧。雖然不是我的親生經歷,但是我聽過的那些故事,我不希望有天,會發生在我自己,或是我身邊的動物,或者是任何動物身上。」狐狸們看了看彼此。
「那些在急診室,或是加護病房,無法行使緊急醫療權,也見不上最後一面的愛侶們。還有彼此照顧了對方一輩子,卻無法繼承任何東西。不要說遺產,連共同撫養的孩子都沒辦法,只因為那些二三十年前,將他們趕出家門斷絕往來的動物仍然是血親。」我察覺到她們握著的手僵硬的那一個瞬間,但她們繼續說著。
「為了避免這種慘案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花了大錢,請了優秀的律師寫好了非常詳細的遺囑。」她帶著苦澀的笑容。「但是,憑什麼呢?憑什麼我們不能和所有其他動物們一樣,相愛,然後成為受到法律保障的家人呢?」我和孟安向狐狸們道謝後便離開了。
「我也不懂。」好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後,孟安說道。「這不是明明就是再簡單不過,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其實沒有什麼是天經地義的這種事,但孟安的表情和語氣讓我沒有多說些什麼。
「如果相愛的動物們,相互照顧的動物們,一路扶持彼此的動物們,都不能被當作家人的話,那家人的意義到底是什麼?」開朗的大貓沒有在笑了,或許剛剛那番話對他造成的衝擊比我以為的還要大。
「我也不懂。」我如實回答。
「真是羨慕以前那個不用思考這些事情的自己。」孟安的鬍子抖了抖。
「真的嗎?」就像無知幸福的悖論。
「不,」他低垂視線,但很快就抬起了頭。「我對於自己願意去了解這些事情感到驕傲。」他那樣子居然讓我的嘴角無法控制的上揚。「至少現在生命動物和自然動物的婚姻還是被承認的吧,雖然拿不到純血補助金。」孟安好像嘗試找回自己的開朗笑容。
「可不是嗎,至少對於生命動物和自然動物混血的我來說是這樣。但是對於身為同性戀的我來說就不是了。」喔,又擺出下巴掉下來的表情了,這真的不是某種動物奇觀只會發生在他身上嗎?
「你沒有要折耳朵嗎?」孟安有那麼一點期盼我表示我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我那天是怎麼說的?『生命動物與自然動物的混血同性戀雄性從來無法找到任何歸屬感因為無論何方對他來說都是異鄉』。要注意聽其他動物說話啊,真相總是在故事之間。」連續這麼多衝擊不知道他的世界觀是否還完好,他聽我說話時的表情好像比平常更呆滯一點。
「可是……可是春雄你……你不像啊?」孟安在下巴收不回去的情況咬字有點不清楚,可是我可以聽出個大概。
「像什麼,你是想說,『那個』嗎?」我抬起右手,在空中畫了幾圈。「你覺得,這裡有哪些動物,有多少動物,彼此相像到你可以把他們獨立區分成一個類群了?」我說完以後,孟安的下巴終於收回去了,他沒有回應,看起來一副深思的樣子。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走在隊伍之中,就像其他走在遊行隊伍之中的動物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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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是有點特別的經驗。身為非洲象的我,第一次的,這麼沒有存在感。
以往其他動物,遠遠的看到我,就會打算避開我,以免被我踩扁或是震倒在地。我完全可以理解這種心境,畢竟這是一不小心真的會出事的,所以我也盡量小心謹慎的活著,深怕一個不經意就傷到別的動物。
但是今天,四周全都是打扮誇張,爭奇鬥豔的各種動物們,注意力根本完全不在我身上。唯一稍微獲得注意的短暫瞬間,是經過了護家盟的抗議隊伍的時候,他們在我朝著他們的方向瞥了一眼的時候全部安靜了下來。
感覺真好。
但之後他們明顯的很努力繼續忽略我的存在,讓我感到更開心了。
今天,我根本就是傳說中房間裡的大象。看來以後每年我都需要來參加遊行,感受一下這種被忽視的放鬆感也好,原來隱身在團體中不突兀是這麼舒服的感覺。
我注意到了一小支有趣的隊伍,是害怕被我丟到電車軌道上的獅子,羨慕擁有強大意志力動物的雪兔和注重預期壽命的森鼠坐在他的肩膀上,而總是十分驚恐的斑馬抓著獅子的手臂走在前方。
這可新鮮了。大多數自然動物被生命動物碰到沒有立刻逃跑都需要下很大的決心,更何況是主動去碰生命動物。
我走了過去,向他們打招呼。
「你們這是不來梅的樂手嗎?」雪兔哈哈大笑著回應我的問候,獅子則是擺出了疑惑的表情。
「一定要有人跟我說說這是怎麼樣的故事。」獅子喃喃的自言自語。
「你們怎麼走到一起了?」我意有所指的看著斑馬抓住獅子的手。
「我們是弱小的動物們,聚在一起才不會害怕。」森鼠說道,斑馬則害羞的甩了甩耳朵轉過頭不看我。
「那介意我加入你們嗎?」我向小型動物們問道,另外兩匹顯然有別的事情佔去了心思。
「可是這樣就不是不來梅的樂手了啊。」雪兔思考了一下我的提議之後回覆道。
「誰說不來梅的樂手不需要新成員?這是新季度的巡迴演唱!」森鼠用力的揮舞雙手說道,她這番話讓我笑了出來。
「那就謝謝你們了。」我加入他們,走在非洲獅旁邊。
「弱小的動物們就是要相互照應彼此啊,有什麼好謝的?」森鼠跳到了我的牙齒上頭說道,這麼有氣魄的發言我只能嚴肅的點點頭回應。
就這樣,弱小的我們聚在一起走完剩下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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