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按下了暫停鍵，不知道過了多久，又從暫停鍵中重新開始播放。
「噼啪……噼啪……」
戰場上，有零星幾輛遠離爆炸點的重型坦克雖沒有被炸成碎片，卻也被爆炸氣流掀翻，履帶朝天，依靠慣性繼續輒輒轉動，裡面蜷縮著斷手斷腳、七竅流血的駕駛員。
正午的陽光再無任何阻擋，卻照不亮焦黑的世界。本來已經飽受戰火摧殘的高樓徹底折斷了腰，不是一間，而是一片，斷壁殘垣無窮無盡地向極遠處的天際蔓延，斑斑駁駁的紫褐色乾涸血跡之中，像塗鴉般印著一個個人形的炭影，散發著一股焦糊惡臭。
遠方，街道上有一些人茫然地走著，突然，行人中十有八九身上都冒出一顆接一顆的醜陋的大膿瘡，惹得他人驚呼走避，自己也呼吸困難，驚恐無比，伸手去觸摸胸口上最大的一顆，結果輕輕一碰就破裂了。
「嗤——」
一束血箭自破裂處噴湧而出，全是黏稠污濁的膿血。裂開的地方可見裡面一團團內臟突變而成的醜陋肉瘤，人倒在地上蠕動了幾下，漸漸也就不動了。
天上一如既往下起了重金屬高污染的酸雨，卻再也無人躲避，雨點「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漸漸聚起水窪，驚擾了在腐屍上享用盛宴的綠頭蒼蠅，成群結隊橫飛而散。
H-0001附近沒有蒼蠅盤桓。連蒼蠅也不屑一顧。
他的軀殼炸得支離破碎，一隻嘗試格擋核彈的鈦合金刀手臂炸飛了，孤伶伶地落在一旁，斷指部件四散；腦袋的金屬殼脖子歪了，胸口以下凹陷得不成形狀，多處在撞擊爆炸高溫之下熔化，復又凝結成醜陋的一團，體內斷裂的電線和管路閃著零碎的電光，體內殘餘著燃油和海蛇毒液，雨水一泡，漏得到處都是。
然而他還活著。
其實，他也不肯定自己是否真能用「活著」這個詞──或許用「運作」比較貼切。
一直以來，研發團隊都告訴他：他就是個無機怪物、是一台戰爭機器、他存在的價值就是為統一人民國而戰，一旦失去了價值，他就會變成無用的垃圾──或者，什麼都不是。
現在，全身上下多處損毀，無法運作，也沒有接收到任何命令，沒有亟待消滅的目標──所以，這就是失去價值了吧？他早已經有所準備，但為什麼機體裡流竄著一種巨大的、難以忽視的……
H-0001的詞彙庫裡是有那個詞的。
「疼痛」。
太空實驗室裡，無論是截肢改造、脊髓注射各式各樣的基因、抽掉全身的血液換成燃油和毒液、還是將神經線改駁到武器指令輸入端，或是抗壓測試和訓練，他都覺得疼痛。
可是人人都告訴他，他生來就是戰爭機器，不會疼痛──就算有，也沒有關係。
他在破碎的視野中木然地望著鐵鏽色的天幕，望著那灰濛濛下個不停的雨。
世界安靜了好一段時間，被兩大個太空艙落地的聲音打破。那是民主同盟國和統一人民國各自太空實驗室的科學家，以及到太空基地避戰的一些權貴，太空的物資消耗得七七八八，只能回到地球。
這些人個個穿著防輻射的防護服和面罩，看著瘡痍滿目、屍橫遍野的大地，呆住了好一會，忽地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我們再也經受不起任何戰爭了。」兩國的人握手言和，如此說。「我們需要一個永遠、絕對和平的聯邦國。」
不過，在這之前，他們要如何解決在輻射下生存的問題？防護服有限，總不能一直穿下去。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科學團隊。
科學家商議了一會，最終資歷最年長的一人走出來：「地球上人口愈來愈多，基因良莠不齊，第三次世界大戰和核災難一來，正是汰弱留強，適者生存。短時間裡，我們要團結起來，搜索倖存者，一同建造一個安全的穹頂；長遠來說，我們需要以科學治國，我們需要自我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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