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0001在凌睿恆的私人實驗室裡找到了各種手寫筆記,有「意識具現化」技術的晶片示意圖,有H-0001開發日誌,也有一大疊草圖,畫著H-0001那架機甲的改良版。
每天正午陽光最猛烈的時候,科技研究所外的Deficio四散躲起來,H-0001就帶著研究所內的工具和材料,出去探集核原料,維持大腦維生裝置運作,按設計圖維修那台機甲,回去以後,就著手替凌睿恆弄一個和自己結構一樣的仿生身體。
直到那台機甲完工了,再也不怕Deficio襲擊,可以安全自由地通行,他就每天離開聯邦國廢墟,去一趟核爆遺跡,看一看他的小白花,曬一曬太陽,再回到廢墟裡盯著凌睿恆發呆。
凌睿恆有生命跡象,卻一直沉眠沒有醒來,因為大腦受損的關係,H-0001連不上他的SEED晶片,只能通過系統掃瞄知道他在穩定的REM狀態(Rapid Eye Movement,快速動眼睡眠期)裡。
也就是說,他還在夢裡,而SEED晶片改變了大腦對夢境時長的感知,使夢境的時間流動速度比現實快上約8760倍──也就是現實入夢一小時,相當於夢中過了一年。
現實裡的聯邦國衰敗成這樣,非一朝一夕之功。凌睿恆到底在現實裡睡了多久?
他想起維生裝置上鑲嵌的那個名牌「Architectus」,想起監測儀器是怎麼對待大腦的,根本不像榮譽名銜,倒像某種殘忍的束縛。
要是曬曬太陽,會讓夢裡的凌睿恆知道是白天,從而醒過來嗎?
H-0001操作著機甲,捧著相比之下有如小紙片的凌睿恆,輕輕放到花叢之中。
「凌,看看這裡是哪裡?快睜開眼睛看看,這樣子躺在花裡曬太陽,很舒服的……」
可是凌睿恆闔著眼,神情寧謐,對身邊動靜全無反應,眼皮顫也不顫一下,身體也一動不動。
H-0001提心吊膽地碰了碰凌睿恆的樞紐,確定他的腦電圖一切如常,沒變成一條靜止的線,才如釋重負地抱著凌睿恆躺下,沐浴在和熙的日光與花香之中。
他覺得自己就像操偶師手裡的人偶,剛才那腦電圖一跳一跳的,他的心臟也像被線扯著一樣,揪一下,停一下。
「凌,你總是這樣……總是站在高處運籌帷幄,卻從來不顧自己和別人的感受。」
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H-0001難過地想著。
這個人撂下狠話開了槍,假裝放棄了他,又為了修好他默默研發意識具現化技術。
直到現在也不醒來,不告訴他後來發生了什麼……不解釋一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H-0001像是抱怨般說著,聲音就哽咽了。
「凌,一年了,怎麼還沒有醒來?整整一年,換算成夢境時間,那就是……」
H-0001發現這樣推論下去,一定會得出負面的結果,急忙審視自己的邏輯運算系統。
系統不建議他思考時使用「奇蹟」、「一定會沒事」之類不理性不準確的字眼,避免令他的情緒指數不穩,不過「機率」倒是可以。
他小心翼翼地組織著字句:「你是S級研究員對吧?智商那麼高,一定早有解決方法,對吧?至少……醒來的機率不是零,對吧?」
他絮絮地自問自答,歸納推論了一次又一次。
看著仍舊昏睡的凌睿恆,H-0001忽然覺得很累很累,不是部件損耗的那種訊號,而是一種無力、孤獨的感覺,像水一樣汨汨漫過全身。
視野中紅色蔓延,彈出警告。
【Emotion Regulatory System】Warning!!
Error detected: Dead lock code 028U.
Advice: Switch to sleep mode and wait for manual maintenance and update.
(【情緒調節系統】警告!!偵測到錯誤,死機代碼028U。建議立即睡眠,等待人手修復及更新程式。)
H-0001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強撐著選了延後。
這一年以來,他一直無視系統的警告,只充電,不睡眠,既怕錯過凌睿恆醒來的一刻,更怕自己一覺醒來,發現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可他還是睡著了。
他模糊地想:都怪凌,都怪他。自己不過是個殘次品,回爐重造以後又在等離子槍下壞了一次,根本不應該修理,直接丟掉算了。要是凌再不醒來,硬件軟件頻頻出問題,無法解決,遲早報廢。
矇矓間,他的觸感回饋機制提醒他,附近有細小物件向他移動,明顯鎖定了他為目標。
H-0001迷糊地記起:是了,有一隻手總會定時出現,摸遍他外殼每一分每一寸,給他檢查硬件,還會觸碰他的額頭,調控系統程式,讓他非常安心。
在每一個夢裡──無論是Underworld裡的教父替頭疼的養子按摩腦袋、Madhouse裡的調查局專家清洗危險人物、Twin Towers裡的黑袍法師馴養噴火龍,也都有這樣的一隻手觸碰過他。
動作說不上溫柔,卻總讓他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聯想起資料庫裡米高安哲羅的名畫《創造亞當》。
那幅畫裡,神將手指伸向亞當,正要像接通電源一樣,將靈魂與智慧傳遞給人。
與此同時,神的指尖,是否也能感覺到人的溫度呢?
H-0001期待又惶然,心口處砰砰狂跳,猛地睜眼。
那人也睜開了眼,趴在他的腦袋上,臉上一貫波瀾不驚,只有顫抖的身體暴露了虛弱的狀態,正吃力地抬起手來,一點一點地靠近他的額頭,宛如初見,卻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凌睿恆會不會記得凌衍之、Red Eye、伊格?他在夢裡過了那麼久,現在還變成和他一樣的改造人了,正確來說是改造人造出來的改造人……還會不會記得他H-0001?
系統提醒H-0001,額頭的樞紐即將被觸碰,自主權限會易手,有一定安全風險。可是H-0001像中了魔咒一樣,動彈不得,呆呆地看著手指接近,直至只有1cm之遙。
眼前被鋪天蓋地的情緒不穩警示彈窗佔據,模糊了視線。
眼前的人也在打量不安的H-0001,眼裡倒映著對方發紅的眼睛,沉吟一下,眉頭微微一挑。
H-0001看到了那雙總是無悲無喜的眼睛,泛著金屬似的灰色冷光,仿佛從來不曾改變,又仿佛有點不一樣了。
「凌……」他哽咽著,緊緊閉上了眼睛,等待最後的審判,但忽然又有一絲疑惑掠過心頭。
等等,他這是在做夢呢,還是現實?該不會是兩人又一同入夢了,或更糟糕的情況──只是他單方面夢到了凌睿恆醒來?
H-0001突然很慶幸,自己設的Signum正正與眼前凌睿恆的動作有關。
牆內的科研人員與牆外的廢棄戰爭機器,從那一刻起結下了不解之緣。
「拜託,凌睿恆,快點按下來,抱住我……讓我知道這不是夢。」H-0001喃喃地說。
像是回應他的話似的,H-0001的樞紐被碰了碰,緊接著,機甲的一根手指被那人展開雙臂抱住了。
同時,那人輕聲回應。
「Architectus tuus sum.(我是你的Architect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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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rchitectus》終 -
作者有話說:
結局有多個解讀方向,歡迎留言討論!
另外,初見時凌睿恆手抱H-0001的大頭怪嬰本體,現在是H-0001用機甲形態抱凌睿恆曬太陽,不得不說,體型逆轉真的萌到我了^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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