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睿恆只覺那困住他的大水消退了，卻又落到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有一些夢很陌生，卻也有一些夢很熟悉。
「意識具現化」技術發佈會現場。
主持脖子以上的【Tongue-in-head（頭頭是道）】──一把鮮紅的大嘴巴，取代了平凡的腦袋和人臉，展露著一排雪白的牙齒，舌頭在口腔裡面歡快地跳動，正在口若懸河、聲情並茂地說著開場白。
「21世紀中的核戰後，各國頂尖科學家齊心合力研發了『穹頂』，直徑長達5,500公里，高度8868米，徹底隔絕野外的輻射與X病毒，提供充足的人類生活空間，聯邦國自此正式成立！科學即一切，一切即科學！」
「每位聯邦國國民都是最珍貴的資產，聯邦國政府一直致力讓國民透徹地了解自我，發揮潛能，各盡其職。政府科研所以優生學為基礎，發展基因優化工程，再到改造人體，尖端生物科技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如今，正是『自我實現』的時代──」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凌睿恆上了台，手指幾下點掉了他的預設程式。
「在介紹意識具現化技術之前，我有更重要的一項研究結果要宣佈，攸關聯邦國未來的發展存亡。」
觀眾席上一眾國民陷入困惑的沉默之中，面面相覷，無法理解為什麼這位技術開發者要做發佈會程序以外的事情。
凌睿恆取出隨身帶著的舊式文件夾，展示了好些草圖和手繪基因圖譜，一一解說，沒有發現觀眾席上的科技研究所所長譚瀾早就臉色大變，按著隨身通訊器，低聲在說著什麼。
凌睿恆說，幾年前，他在穹頂外撿到了一個寄宿在原人所制金屬外殼中的生命體，將其命名為H-0001。雖然H-0001身體更畸形，但一些表徵頗像Deficio，白髮紅眼，大腦異常，表現出不少精神情緒問題。
因為已知X病毒攻擊大腦與基因，使新生兒變異成Deficio，凌睿恆希望研究這兩方面以提取病毒株，結果沒發現病毒，倒是發現了H-0001的基因異常！
那分明是人類的基因排序，卻人為加插了多段其他生物的基因──有海蛇的、有鷹的、有豹的，血液裡還化驗出不少聯邦國內常用的藥物，用來抑制金屬配件移植時的過敏反應。
結果，外來基因和藥物與不少染色體的化學結構產生化學反應，尤其是第8對及11對染色體，前者含有大腦和免疫功能的遺傳基因，後者控制體內酵素的製造，使細胞生成黑色素。
「睿恆，別說了！」凌睿恆的父親，財政部長凌祿存，忽地臉色發白，起身斥喝。「你好好發佈你的新技術，別管其他事！」
凌睿恆一向與父親關係不好，徹底無視了他，繼續說下去。
「我有理由懷疑，雖然國民接受的人體改造沒H-0001那麼多，不會變異，但基因改造和抑制免疫的藥物會使遺傳物質出現異常，精卵結合後，下一代就出現了Deficio。有鑑於人口統計上新生兒成為Deficio的比例每年提高，政府或者需要考慮暫停多年來的全民優化計劃，重新研究人體改造的影響，而國民也需要考慮風險……」
國民的【Wisdomisor】接收到這裡，都紛紛發出了警示訊息。
Wa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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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ease check your input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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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偵測到邏輯錯誤：陳述矛盾。死機代碼0314A。請檢查輸入：>>）
凌睿恆愕然：「我這推論有根有據，最多就是需要更多研究對象，長期觀察，進一步驗證而已，【Wisdomisor】要是判定數據不足也就算了，怎麼會判定為邏輯有誤？」
就在這時候，一大隊全副武裝的黑衛兵衝入會場之中，團團圍住凌睿恆，十多把等離子槍全指著凌睿恆腦袋和身體，只要一開槍，就勢必將人打成篩子！
林晏舒坐在位置上，雙手握成拳頭緊了一緊，卻端坐著沒有其他表示；凌祿存則驚惶地衝上台，試圖向黑衛兵求情，放開兒子。
「你們做什麼？我兒子亂說話而已，都是誤會，誤會，不用抓他啊！我這個爸爸會好好教他的！」
「奉總統閣下命令，以叛國罪拘捕國民#10101，即時革除職位及國民身份，判處死刑。」
凌祿存絕望地跌坐在地上。
「你們──」凌睿恆掙扎著，看到了譚瀾陰沉的臉色，看到了國民們一見黑衛兵就開始自動鼓掌，一顆心登時涼了。「你們聽我說──X病毒到底存不存在也成疑！怎麼可能檢測不到病毒，又知道是從經血液母體傳染給胎兒？」
他手裡還有自己的基因數據，分明擁有和H-0001和林晏舒一樣的幾段Deficio變異基因──那只能來自他出生不久就人間蒸發的母親──然而變異沒有影響他的第8及11對染色體，因此沒有出現Deficio的特徵！
政府憑什麼指控Deficio──尤其雌性Deficio──是X病毒的超級傳播者？連病毒株都提取不出來，證據何來？
可是他來不及說出口，因為一個黑衛兵朝他開槍了，打穿了他一邊肺葉，胸腔傳來一陣火灼般的劇痛，咳著血，一口氣漸漸提不上來，眼前金星亂冒。
「且慢。」
矇矓中，他看到林晏舒從座位上起身開口阻止。
「他的技術和大腦對國家還有價值，而且是總統閣下會感興趣的價值。我是首席政策研究師，有權暫緩死刑，稍後會跟總統閣下再商量最終處置方法的。」
「商量？恐怕是又發情了，脫光勾引總統閣下的那種『商量』吧？」觀眾席中有人譏諷。「好一個首席政策研究師，口才好尚是次要，最要緊有爬床的本事。」
林晏舒沒承認也沒反駁，只向著聲音的方向扯了扯嘴角，眸子裡卻毫無笑意，一揮手，命令現場安裝了【Handicraft（手作之合）】的醫生上前替凌睿恆暫時包紮，然後由黑衛兵將人帶走，自己也不緩不急地離場。
昏厥前，凌睿恆只看到林晏舒那一頭柔順的白長髮隨著步伐在背後左右飄搖，模糊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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