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過後，一片漆黑，混沌中他好像聽到了一串「滋滋」焊接的聲音。
他依稀記起來，抱起他的人說要給他弄一個新的外殼。
也就是說……回收再重造，再次成為戰爭機器嗎？
像他這種怪物，別說得到善待，連壞掉回收都不曾奢望過，那些都是不切實際的妄想。他早就明晰了這一點。
或許他這殘次品還有點回收的價值？又或許只是為了進行另類的折磨而已？畢竟在以前的太空實驗室裡，總有研究人員日子苦悶，想找點樂子，只要不損傷研究物品的功能，對他做什麼都可以。
可他不想再那樣了。他寧願不要新外殼，回去與他的小白花作伴。
是了，這個人，切斷了他的神經電網，弄疼他……
於是，當他睜開眼，看到四周果然是個實驗室，看到眼前一個穿著實驗人員白袍的人，看身形正是那個弄痛他的凌睿恆，他霎時間渾身緊繃，警惕得像被隻即將被剝皮的野獸，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用力將人推開。
「哐噹！」
H-0001出手又快又重，凌睿恆措手不及，一下子被他推得往後跌，後腦杓狠狠磕在地上，還沒叫出聲就昏厥過去了。
H-0001攥緊身側的拳頭，猛地翻身，掀開被子落地，準備再給予致命一擊——
等等，握拳……落地……？
H-0001迷茫地原地轉了一圈，低頭摸著自己的新軀殼。
雖然顏色仍然偏白，仍然是合成物料裹著電線，但輪廓已經和人類沒兩樣，仿真的皮膚乾淨、柔韌、泛著微溫。
嶄新的外殼裹著他，動作流暢，也一點都不疼了。
他心臟忽然狂跳，血液盡數湧上頭皮頂層。
至少現在，他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像個正常的東西了。
然後他又看到了手術台上的一塊白布，定格在他掀開後捲成一坨的形狀，驀地睜大了眼睛，彷彿在看什麼比他還要怪的怪物，顫抖著伸手碰了一碰，又飛快地縮回去，遲疑了一會，又伸手抓起來，捂在懷裡，甚至將臉埋進去，吸了一口。
即便是這樣普通至極的軟墊，他卻是初次接觸，心深處冒出一種全新的感覺──原來是如此柔軟、暖和到令人震驚的東西，還有著一種特別的味道，說不上香，卻會令人流連忘返。這是他從未得到過的。
所以……是這個人，給了他新外殼、還給了他一張被子……？
這被子在他眼中不啻於最貴重的天鵝絨毯，這般珍重蓋在一把殺人武器上，根本不合常理。
H-0001望向被他打暈了的凌睿恆，忽然手足無措。
糟糕了，以前在實驗室裡，一開始不懂得忍痛，掙扎間傷了研究人員，等待他的是嚴厲的懲罰，剝出改造過程中日漸脆弱敏感的本體，然後……
作為冰冷的戰爭機器，不應該有自我意識，不應該奢望那麼多。
所以在凌睿恆醒來之前，H-0001的眼神，迅速放開了那張被子，躲到陰暗的角落裡，不敢逃，只敢把自己當成一堆沉默的廢鐵，希望以卑微的姿態換取短一點的折磨時間。
凌睿恆摸著後腦杓站起來，瞟了角落的H-0001一眼，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壞：「麻醉藥代謝的速度竟然比預期中快了10分鐘。」
就在這個時候，實驗室的門鈴響了。
凌睿恆面向著門揚了揚手，感光器捕捉了動作，開了門，一個長著一張馬臉的中年男人走進來。
「譚所長。」凌睿恆淡淡打了招呼。
「哎呀，小凌，別這麼生份，照樣叫我老師就好了。我就是來看看你這孩子在私人實驗室裡生活怎麼樣。會照顧自己吧？看起來全是工作的東西，私人起居的那一區空空蕩蕩的，真沒有缺什麼？一定跟老師說，老師替你安排……」
中年男人叨叨嘮嘮說著，到處打量，目光落在角落裡的H-0001身上。
「咦，這是……？」
H-0001沉默地再往角落裡縮了一縮。
凌睿恆說道：「這是我組裝的情緒管控系統實驗品，也是我以後的助手。還沒設定完，行為有些異常。」
「小凌，你……你就別整天聽那首席政策師林晏舒的話，說什麼用科技治好那些大腦異常的Deficio，幫他們重回聯邦國……行不通的。而且，AI怎麼可能有情緒……」
「我不是聽晏舒的話，我只是分析後確定這項研發對聯邦國有利。他不是AI，我在穹頂外碰上一個幾乎報廢的巨型機械，撿回來的，大腦體積大一些，不過結構和我們一樣。」
凌睿恆二話不說，上前拉著H-0001，微微俯身，食指長按在他額頭上，讀取指紋後跳出一個半透明屏幕，凌睿恆的十指飛快地輸入程序指令，很快就成功運作，H-0001眼前跳出一串文字顯示。
【Emotion Regulatory System】Warning!!
……
Abnormal increase of anxiety level detected.
Please control your emotions, or you may seek help from the Architectus.
（警告！！……檢測到焦慮等級異常上升。請注意控制情緒，或尋求Architectus協助。）
凌睿恆只頓了一頓，就再輸入了兩三個指令，抑制大腦杏仁核5%活躍程度，使腎上腺素回落至穩定水平。
H-0001愣愣地望著凌睿恆，那譚所長也愣了，臉色愈來愈難看。
「小凌……你說，你從穹頂外一個機械巨人的外殼裡撿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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