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來怎麼樣?」我再次調整了領帶,向站在一旁的雷格西問道。
「和以往一樣,完美無瑕。」他漫不經心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後說道,居然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你那是什麼態度啊,你甚至都沒有看一眼欸?」我再次解開了領帶,思索著半溫莎結會不會看起來太輕浮了一點。
「不過就是去見雅夫亞嘛,幹嘛那麼拘謹。」他又打了一個哈欠,露出了巨大的白色犬齒,和微微捲起來的粉紅色舌頭。
「給我認真一點!」雷格西太高了,我只能勉強拍到他的後腦勺。
「很痛呢,路易。」他喃喃的抱怨道,但至少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這可是Beastar親自的召見呢,這麼重要的場合,你的態度怎麼可以這麼隨便。」還是溫莎結好了?不,這樣傳達的訊號好像不太對。
「雅夫亞已經不是Beastar了啊,更別說你們之前不就見過面了?而且路易你不是應該很習慣面對這種場合,就平常心嘛。」煩死了,這隻笨狗理解能力是到底能有多差啊?
「這是完全不一樣程度的事情啊。」大概因為需要一直耗費心神跟他對話,讓我打錯了領結又得重新解開一次。
為什麼,雷格西能夠這麼冷靜呢?或是說,為什麼我這麼緊張?我們,正搭著直達頂層的電梯。就像那天,在黑市的時候一樣。我們,終於走到這一步了。我偷偷握了一下,放在西裝外套暗袋裡頭的玻璃瓶。
我是否在害怕,雅夫亞大人突然發現原來我不夠格呢?這麼多年來,我是不是其實都只是活在自己的小小回聲空間裡面?不對,我在幹嘛,都被叫來這裡了,不會是這樣的。真的好久沒有這麼慌亂了啊,離奮鬥了好久的目標,只剩下一步之遙的時候,為什麼會是這種感覺呢?這是不是代表我其實……
「路易。」雷格西的聲音打斷了我亂七八糟的思緒。「我們,到了喔。」他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道。
「啊,是的呢。」我們的確是,到了。
「破破爛爛的我們一起做到了。」他用那有點低沉的嗓音說道,轉過頭來看著我,給了我他專屬的笑容。看著那個笑容,就好像所有的疑慮都無法再對我造成困擾,讓我放鬆了下來。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需要他的原因之一吧。
「破破爛爛的我們一起做到了。」我解開領帶,收進口袋裡。看來我是用不到這東西了,我將會替我自己發言,而不用靠某種外在的象徵。
收好了領帶以後,我又無意識的碰了碰玻璃瓶,接觸到那光滑的冰涼表面時我才注意到。期間雷格西都一直帶著笑容看著我,沒有說話,而電梯的門就在這個時候打開了。
「走吧,讓雅夫亞大人等可就太不禮貌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做好準備。有點突然的,雷格西一把將我壓到電梯的牆上。我都有一點點忘了,他的力氣好大。至於這個突然的舉動,我不太知道該怎麼反應。
「這樣就扯平了。」他依然帶著那個溫暖笑容說道,然後開始用手指在我側腹一陣亂摸。
「你這隻笨狗在幹嘛!」我嘗試推開他,但他實在太大隻了,而且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給我住手你這變態狼!」混亂之中,我犄角的尖端意外插進了雷格西的鼻孔裡面,讓他吃痛的鬆手,摀住鼻子,我則趁這個空檔逃出了電梯。「噁心死了,你在想什麼啊!」啊,有什麼黏黏的東西沾上來了!巨大藍鯨啊,我一點都不想要知道那是什麼!
「我想讓路易笑一下啊,看你那麼緊繃的樣子。」在我用手帕清潔我的鹿角的時候,雷格西一隻手摀住鼻子,跟了出來說道。什麼,他是嘗試搔我癢嗎?
「哪是那樣做的啊,有任何動物因為這樣笑出來過嗎?」我看到幾滴紅色的液體滴到了水泥地板上,看起來剛剛那樣讓他受傷了。
「傑克每次都笑得很開心啊。」雷格西有些難過的說道。
「所以我說你們犬科動物啊……」我嘆了口氣,將手帕摺好遞給他,反正我這輩子也不會再用這條手帕了。
「好痛。」我看著雷格西一邊抱怨著,一邊用那巨大的手,笨拙的嘗試將手帕捲成可以塞進鼻子裡的大小,然後嘗試塞進去止血,還有擦掉他眼角因為疼痛泛出的淚光。
這樣的我們,這樣笨拙又殘破的我們,就是立於這個社會頂點的存在。完美的紅鹿路易,鹿角上沾著大灰狼鼻屎;恐怖的大灰狼雷格西,被紅鹿的角刺進鼻孔,正滴著鼻血。
喔巨大藍鯨見證,如果評議會看到我們這副德性,會怎麼說呢,會不會建議我們出道去表演漫才呢?想到這裡,我就笑了起來。可能是因為我無法控制大笑著的樣子實在是太蠢了,雷格西也跟著我笑了出聲來。
「這樣不是好多的嗎?」雷格西說道。
「我們就祈禱雅夫亞大人沒有注意到剛剛那場鬧劇吧。」終於緩和過來以後我回應道。
天空,是微微亮著的紫灰色,沒有一絲雲朵,而其下的中央市,依然沉睡著。曉風,同時夾雜著暖意和涼意,將我們的衣服和毛髮末端吹起,以緩慢節奏慵懶的擺動著。中央行政大樓寬敞的頂樓上,除了直升機的停機坪之外,還有另一個靠邊緣的高層天台,雅夫亞大人在上面等我們。
不過說真的,這也太熱了吧?現在太陽甚至都還沒有升起呢,風才一停下來就有種會馬上流汗的感覺。我前陣子好像有看過關於城市建築頂樓綠化的報導,可以減緩都市熱島效應、隔熱省電、雨水回收和淨化空氣等等的效果。或許之後可以研究一下,畢竟,我的辦公室可就在正下方呢。
哈,剛剛還慌亂著的,現在就考慮起要怎麼裝潢了嗎?我一邊嘲笑著自己強大的適應能力,一邊和雷格西一起從樓梯走上天台。
中央市的Beastar──雅夫亞大人──穿著合身剪裁的西裝,靠在邊緣的圍欄上,正和站在他身旁的一匹科摩多巨蜥說著什麼。那匹黑色的馬,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著無比的自信,因為他深知自己的獨特和力量。
這就是立於我們社會頂點的身姿。從表情和肢體語言判斷,雅夫亞大人是真誠的笑得很開心,和傳聞裡頭描述著的黑色惡魔有一點不像。而另外那匹高大的科摩多巨蜥好像有點眼熟,是雷格西的外公吧,黑市地盤爭奪戰那天有見過的。
「啊,外公也在呢。今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難怪雅夫亞心情那麼好。」雷格西語氣中的理所當然,讓我理解到了一些這個景象的細節。
什麼?「什麼?」過於詫異的情緒衝擊中,我無法控制的看向雷格西,並且同步的說出心中所想。在雷格西要回答我之前,雅夫亞大人注意到了我們。
「你們來啦。」大人示意我們過去,他帶著微笑,輕輕碰著我的背,向我們展示自腳下延伸到地平線的中央市。「歡迎你們。」我順著雅夫亞大人的目光看去。
破曉的朝陽,將最明亮的日光,照進城市的每個角落之中,照在城市裡的每匹動物之上。無一例外。那些自各個建築物玻璃窗上反射而來的,所有的光芒,是如此的……耀眼、燦爛,又溫暖。城市,正在甦醒。雅夫亞大人用另一手繞過雷格西的脖子,將他拉了過來。
「一定要好好記住這一幕,我的繼任者們,」我們一起眺望著充滿生機的城市,沐浴在黎明的和煦陽光之中,就和其他數以百萬計,生活在中央市的動物一樣。「中央市的Beast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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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不捨的張開了眼睛,看著純白的天花板。我還挺懷念,那段時光的。
儀器發出的嗶嗶聲,讓我想起上一次中彈躺進醫院的一些事情。兩聲咳嗽引起了我的注意。
「大人既然醒過來了,那應該可以開始批改這幾天堆積如山的公文。」安卡穿著病患袍,有點違和的同時操作著兩台平板電腦。但他的動作實在太熟練,而表情實在太理所當然了,讓我無法挑出這個畫面到底哪裡有問題。
「我是認真的,大人你有想過電子公文是會有重量的嗎?」安卡將其中一台平板電腦遞了過來說道,我只能乖乖接下。他剛剛是在說笑話嗎?
「我還以為我會住單人病房。」我大略看過公文,偷偷瞥了眼安卡斷掉的那截鹿角說道。
「我安排的。既然貝多芬強迫我住院,我至少要能有效率的利用時間。」從這個方向我看不到他臉上的傷,希望貝多芬團隊高超的技術可以處理好,不然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安卡,或是路易。在這個說什麼話好像都不適合的狀況,我只好調整一下點滴的管線,繼續看著公文。啊,這也太尷尬了。
「他們……真的罷工了?」我嘗試去抓耳朵以緩解懊惱的不適感,才想起來那隻耳朵已經不在很久了。這就是所謂的幻肢感嗎?
「我嘗試和李奧納多講道理,但是你也知道,驢子能有多固執。」安卡嘆了口氣說道。「所以我只能說,現在頂樓辦公室的通風,異常的良好。」今天是把平常積存的幽默感一次用光的意思嗎?還是這是某種創傷壓力症候群的表現?我可能得諮詢一下貝多芬。
「安卡你怎麼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哎呀不對啊,剛剛不是才說應該先諮詢一下專家的嗎,怎麼就直接說出口了?
「喔,謝謝大人關心,我的心情的確是挺不錯的。」他放下平板電腦,轉向我說道。我看見安卡另一邊的臉頰上貼著塊紗布。「大人,你明白,願望被實現了的那種感覺吧?」對於這個問題,我只能點頭回應。
我當然理解,願望被實現的感覺。
安卡的眼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燃燒一樣。之前是這樣的嗎,或者只是我沒有注意過?「我所盼望的現實,就在我眼前發生了。讓我對這個世界有了種全新的體悟。」不,並不是我誤會了,我偶爾也會在艾爾眼中見到的,那是狂熱的火光。
「中央研究院的通訊要求,是傑克先生的分機。」安卡立刻變回了工作狀態,像是效率極高的機器一樣,切換起來毫無困難。不,我想這是常見的誤解。這兩個樣子,都是安卡,兩者是同時存在的。我接通了傑克的通訊。
「雷格西!」傑克喊得非常大聲,我趕緊將音量調低,我很怕病房外的動物以為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又用了對不對!你用了多少,用了多少啊?」傑克的口水噴上了鏡頭,讓我不是很能看清楚他那邊的狀況。我只能看到許多雜物堆在桌上,和平常以有條理著稱的傑克看起來不太一樣。他該不會這段時間都待在辦公室吧?我確認了一下今天的日期,發現自己已經昏迷三天了。「我問你用了多少啊,不要都不講話!」還是那種,如此替友人擔心的真誠表情,讓我不忍心說謊。
「一年。」我能感覺到,那如同恆星一般,明亮又炙熱的光團,又縮小了一些。
「不要再……這樣了好嗎?」沉默了好一段時間以後,傑克緩緩的說道。
「當時情況緊急嘛,我也是不得已的。」他都,呼喚我了,我怎麼能不回應呢。
「我沒辦法,面對這樣子的雷格西。」金色的拉不拉多犬看起來十分沮喪的說道。「我辦不到,只能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雷格西,走向不可避免的未來。」他閉起眼睛,將額頭靠在相併的指尖上頭。
「我必須要去保護……那些無法保護自己的動物們。」我們不是討論過很多次了嗎。
「我寧願看到中央市被燒成平地,也不要雷格西繼續受傷。」傑克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希望有天,在黑暗之中傾聽所有祈禱的裏之Beastar,能夠重視我卑微的願望。」傑克沒等我有回應,便切掉了通訊。安卡從剛剛都沒有任何的表示,就只是繼續操作著平板電腦。
我做了個深呼吸,嘗試緩和情緒。不存在的耳朵上的搔癢感更加劇烈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耳朵剛不見的時候都沒有這些問題的,所以我想,就是所謂的心理影響生理吧。
「安卡,你真的沒事嗎?」啊,怎麼又直接說出口了?真是十分不體貼呢。
「大人與其有時間想那些虛無飄渺的事情,不如認真處理公文。」他將平板放下,轉過來對我說道。「這樣或許我還真的能夠增加一些休息的機會。」說完他又繼續回去十分熟練的操作著平板,十根手指頭都往不同的方向滑著。或許改天我要仔細看看他到底是在做什麼,還是其實只是在螢幕上隨便亂點。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再次看了一眼安卡鹿角末端斷掉的部分,便回頭繼續處理公文。誰會知道,在嘗試改變社會的努力之中,不斷戳著螢幕簽核文件這種事情,佔了那麼多的時間呢?
「啊,對了,趁我忘記以前。」我開啟了我們堆積如山的代辦事項和工作項目,一路往下找去。我找到了,在最底下。時間、日期和作者的戳章顯示,這份計劃是我們剛被評議會認可之後沒多久路易建立的。我將那個提案打開,大致讀過一遍,接著將它排入執行工作計畫。
「中央市的綠色屋頂計劃,列入高優先度代辦事項。」安卡出聲表示了解,並開始聯繫各個委員會。在貝多芬替我們做進一步的檢查之前,我和安卡就這麼默默的處理著文書作業,好像是普通的日常上班一樣,繼續為了我們所期望的未來奮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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