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能夠這麼快趕出來喔。」星風的訊息跳了出來,他應該正在讀我傳過去的逐字稿。
「畢竟守井和中途島的採訪就佔掉了三分之一的時間,所以需要準備的內容就少了很多。」不過我的確是熬夜了幾天才弄出來的,讓今天血壓數據顯然不太準確,而且我的右手手腕有點痛。一想到周末春太郎肯定會好好把握機會痛打我一頓就更疲憊了,但我甚至無法產生要爽約的想法。
「那一樣我先看過一遍,再和你確認內容的更動之類的。」
「好,那就再連絡。」回應了星風之後,我關掉視窗,開啟我的稿件。
從我回到中央市之後就開始寫了的,不過其實還沒有想好故事的標題呢,但我想等寫完再決定也還來得及。這是一個發生在中央市的故事,關於,生活在其中的一些動物們的。隨著我輸入新的字符,我聞到了他的味道。
我嘗試調整好心態,但是當他開門進來,然後在我身邊坐下的這段期間,好像來不及完成這麼耗費心力的事情。我裝作太過專心所以無法理他,迅速的敲打著鍵盤。
「雖然你總是全世界的動物都欠你幾百萬的樣子,但我還是分得出來你在不開心的。」嗯哼,你這隻臭貓,就繼續出一張嘴就好啦。
「前幾天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你臉那麼臭,緩緩都問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當然還有你在實驗室揍猶大也讓大家很驚恐。」喔,你那麼會說,就都給你去說啊。
「我本來想找你,可是後來一直沒有機會。你也知道,因為……」隨著字句傳進耳朵裡,我都能感覺到鼻頭皺起來了,從螢幕上的反光我注意到犬齒末梢露了出來。
這是失控的前兆,我得想辦法分心,不然一定會說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或是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如果不趕快……我的左肩上,感覺到了熟悉的觸感。那讓我全身的毛立刻豎了起來,血液衝上腦袋和耳朵,麻痺的感覺又從肢體末梢開始擴散。不要,碰,那裡。但是……為什麼?
「對不起……」我的耳朵無法控制的豎了起來轉向他,續繼聽著。「我沒有想過是我,還一直說那些好像在……刺激你的話。」他說完以後,我嘆了口氣,將手放到大腿上,做了個深呼吸,然後靠上椅背,閉起了雙眼,讓耳朵慢慢隨著情緒消退而放低。
「是我自己誤會了。」就是所謂的懷抱著錯誤的期待的意思吧,知道自己也是有這個面向的是也挺有意思的。「也沒有那麼嚴重,就只是需要時間調適而已。」隨著左肩上頭的溫度一起傳來的感受,好像還有什麼……很深層的東西。
「那既然誤會解開了,那就去吃宵夜吧。」隨著阿雅安將手移開,異樣就這麼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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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生氣了吧?」我在玄關蹲下綁鞋帶的時候他這麼問道,小小的綠色眼睛在鏡片後方,好像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擔心的樣子。
「我本來就沒有生氣。」沒想到阿雅安的反應是立刻噗哧笑了出來。
「哈哈哈,對不起,實在是太搞笑了。你那一本正經講幹話的樣子。」說到底,他還是大貓啊。真是討厭的性格。「你只差沒有直接撲上去張口就咬了好嗎?沒有生氣?哈哈哈……」他一邊大笑著,一邊打算搭上我的肩膀。但他突然停下動作,有點猶豫的看了我一眼。
「你是不是其實很討厭我碰你肩膀?」我綁好了鞋帶,起身。
「不會。」其實我……很喜歡,那種打破了隔閡的感覺。知道自己其實是可以很普通的和其他動物正常相互接觸,接受對方願意伸出的手,多少還是能讓我這個次殘品感到欣慰。但是那種很熟悉卻又很抗拒的情感到底是什麼?
「只是我自然動物的那個部分沒辦法控制的本能,只要被生命動物碰到都會讓我產生豎毛的衝動。」我們在樓梯間走著的時候,阿雅安一直來回碰觸著我的兩邊肩膀。
「真的欸,好神奇喔。」我感覺到我的毛再不斷在緊繃豎起和放鬆之間切換狀態,有點疲憊。
「別玩了啦,你再這樣弄下去我真的會錯亂到不行。」阿雅安終於玩膩了,他加快了一點速度,讓我們並肩而行。
「我看你和孟安好像感情也不錯啊,有沒有考慮一下更進一步相互坦承理解啊?沒想到孤傲的純白大灰狼居然是大貓控呢!」其實,要我對阿雅安生氣好像真的有點難,但我還是需要顧及我的名聲。
「你再這樣我要揍你了。」他無視我的警告,又把手搭在我的左肩上頭了,我想這次是故意的。
「不要啦,你這麼兇的樣子我真的好害怕喔。」阿雅安開懷大笑的時候,綠色的眼睛是會瞇成一條線的。稀疏的鬍子,隨著面部表情,微微擺動著。他的笑容,影響了我。我能感覺到嘴角無法控制的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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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有生氣了?」阿雅安第一百次問道。
「真的沒有。」我第一百次回答道。
「好啦,我不想也被你揍,總是要肯定一點。」據說大貓在和朋友開玩笑的時候瞳孔會放大,不過我現在也沒有辦法確認就是了。
「我要揍你之前一定會先跟你說的。」我們都將雙手撐在身後,在河堤的緩坡上坐著,迎面吹來的風,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清涼。禾本科植物葉片邊緣的矽質尖刺偶爾會穿過毛皮,直接刮到皮膚。我擺了擺尾巴,嘗試把附近的草都壓平。
「孟安和我們大致說了。」阿雅安停頓了一段時間之後說道。他稍微長長了一點的鬃毛,跟著風,輕輕飄動著。「不過新聞都沒有怎麼報呢,主要都還是針對有毒動物管制的報導。」我清開了一小塊地之後躺了下來,看著稀疏的星星,思索著我的回應。
「畢竟總不能讓大眾知道,Beastar直接受到攻擊了吧。」這應該是中央市事件之後他第一次同意報導管制的樣子,雖然不知道詳細決定是誰做的就是了。
「然後如果你沒有注意到的話,大概五百公尺和三百公尺左右,有兩匹大灰狼在盯著我。」這也不知道是誰的決定,但那應該是「愛爾蘭獵狼犬」的成員,我在黑市時有聞過他們的味道。雖然有點煩,不過有鑑於現在事情都變成這樣子了,我好像沒什麼立場反對。
「隨扈欸,這麼酷。」我對阿雅安的評價哼了一聲作為回應。「說認真的,你覺得那些荒唐的管制法案真的會通過嗎?」阿雅安也躺了下來,他身下的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我希望、我期盼、我相信,但是,我是怎麼覺得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害怕會通過。」好像嫌我的處境不夠尷尬一樣。我掏出身分證,看著塑膠卡片上頭的綠色註記。
「你知道異種婚姻大遊行中,綠色代表的就是有毒與無毒生物不被承認的結合嗎?」我在身分證上的照片看起來好像有些無奈的樣子,可能早就知道會變成這種局面了吧。
「你有說過。」阿雅安說道。
「有趣的是,像我這種,所謂『無法從外觀上看出來』的個體來說,情況可真不是普通的詭異。」搞得好像真的能用看的就把大家分門別類放好。再聽到誰跟我說我不像什麼,又像什麼之類的我大概真的會忍不住打斷他的鼻子。似乎還發明了什麼特殊的形容詞來描述呢,好像叫什麼……什麼樣的,算了這不重要。
「所以我的立場應該是什麼呢?是該裝作無毒生物,永遠像是異類一樣的在他們之間隱藏自己嗎?或是和我的有毒生物同胞同一陣線,然後總是需要解釋我是真的有毒嗎?」作為沒有社會性需求的個體,我的抱怨好像有一點太多了。可是,這還真的是頗尷尬的不是嗎?我想,阿雅安可能多少能夠理解吧。
「而且,現在所有對於公共事務討論的品質都嚴重的低落。只會很害怕得罪對方,又不願意承認自己也是玻璃心,一堆小心翼翼卻只是講著屁話,根本沒有溝通的效果。」一隻蚱蜢剛好落到了我的胸口,我坐了起來將他移到旁邊的草上。
「失去了對客觀事實的一致認定,也讓對話或是辯論變成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這樣,現在這麼重要的議題,就只能看著聲勢比較浩大的一方不斷搖旗吶喊,不管那內容有多麼的空洞荒唐。」喀的一聲,蚱蜢跳得老遠,落進了遠處的草叢失去蹤影。
「而且因為無法溝通,不同陣營只要產生了誤解就永遠無法解開。基本上就是把所有自己討厭的行為都歸到屬於對方陣營,不管自己有沒有分類錯誤。反正所有的否認和澄清都只是詭辯,都是更深層陰謀的自我實現預言。」我微微弓起身,抱住膝蓋說道。
「那麼,這麼荒唐的世界,會不會通過這麼荒唐的管制法案呢?」我把下巴靠著膝蓋,尾巴上的搔癢感讓我又無法控制的甩了兩下。或許挑草這麼長的時候坐在這裡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少了一隻外耳,讓我精確定位聲音的能力變差了。不過今天,我們上方的中央大橋,顯得格外寧靜呢,和往昔的吵雜不同。我想,如果是我自己坐在這裡,應該是無法分辨出這種差異的吧?寧靜之間,我還聽到了阿雅安坐起來時,毛皮和青草相互摩擦的沙沙聲響。
說沒有注意到,肯定是在說謊。這一次,在他手掌底下的毛髮,是服服貼貼,沒有反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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