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電梯,迎面而來的強風差點讓我站不穩。
李奧納多真的是寸步不讓呢,固執成這樣也算某種成就了吧,以後沒有玻璃落地窗阻隔外界的頂層辦公室可能會變成一種特色。
不過至少,碎玻璃、損壞的物品,或是血跡都清理掉了。看著重新粉刷的白色牆面和新換上的淡藍色地毯,有種……回到日常的感覺。我本來有一點點擔心,我會有創傷壓力症候群之類的,好在我的精神看起來足以承受這種程度的壓力。
只是今天大人反常的要我直接去辦公室見他,我能從他訊息中判斷出來大人的情緒狀態有些急躁,這很少見。我已經排除掉了所有有機會導致這個現象可能的因素,只好決定直接面對大人尋求解答了。
我敲了敲門,聽到了大人請我進去的回應。進到辦公室以後,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大人從來都沒有表現出注意到的跡象,讓我鬆懈了,真是,所謂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吧。
大人的辦公桌上頭,排著許多張長方形的試紙,還有最顯眼的,放在桌子中央五公升容量的透明玻璃罐,附帶不鏽鋼瓶蓋和鉤環。大人正滿臉苦惱的,死死盯著,那裝在玻璃罐中溫潤又黏稠的紅色。
從透明玻璃材質中穿過的光,將罐中液體的顏色,投影到了白色的辦公桌面上頭,成了一抹脈動著的暈紅。早知道當初就不要買透明的了。
好像這樣會有什麼幫助一樣。
「我和法醫部門要報告,想讓艾爾確認確認偽裝成修繕公司棕熊們的身分,結果卻發現,他們的屍體全部都不見了。」大人輕輕的用指甲敲著桌面,抬起頭來,看著我。那眼神,讓我立刻了解了什麼叫做自然動物的窘迫致死。
我用視線操作著眼鏡上的介面,聯絡我的夥伴。我知道他今天剛好在中央行政大樓有會議,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希望還沒有離開。
「大灰狼、科摩多巨蜥、獅子、老虎、蜜貛、熊,還有,」大人隨著物種,一張一張的指著試紙說道。大人的語氣比我預期他當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更加冰冷一點,直到他的手指停在最後一張試紙上頭的時候我才了解為什麼。「紅鹿。」我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到低沉的吼聲。
我想,我現在更能了解,艾爾所表達的意思了,什麼叫做大人總是會在我們面前收起爪子。
「當我在蘿蔔花圃中,發現棕熊的殘骸的時候,我已經夠震驚了。」我無法移開對著大人雙眼的視線,但我好像聽見了他用指甲敲著玻璃罐的聲音。「沒想到我在澆灌系統的水箱旁邊找到的東西,還能讓我更震驚。告訴我,你是怎麼拿到路易的血的,這麼多的血?」
我很確定,我聽到像是電線走火的霹靂啪啦聲,我的毛都豎了起來可以佐證不是幻聽。但是為什麼,大人知道血液的主人是誰?
「我能從……那其中散發的光芒中認出來。你知道,那有多耀眼嗎?」好像為了解答我的疑問一樣,大人有些抽離的看著中在玻璃罐中的血液中說道。
終於沒有被那如同死神的凝視緊盯了,我才發現我剛剛一直忘記要呼吸。不過,耀眼?我又看了眼玻璃罐,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所以,讓我再問你一次,安卡。」大人身上的毛髮不但豎了起來,還開始飄動著。我很確定那不是靜電或是氣流的影響。我下意識的吞了口口水。「為什麼,你拿到了這麼多,路易的血?」
我一直以為,像我這種菁英階層的自然動物,當面對生命動物的時候,不太會受到求生本能這麼強烈的影響。顯然我只是沒有遇過,真正的生命動物。果然,一定要小心自己許下的願望啊。
「我還在,問你話呢。」大人起身走到我身前,遮住了光線。原來,大人是這麼的高大的嗎?即使是被攻擊那天,也沒有展現出這種壓迫感啊。「你,有打算,要回答嗎?」他將雙手都搭上了我的肩膀,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道。
這麼近的距離,我甚至可以感覺到,那隨著話語噴到我臉上的熱氣。當然,還有那巨大的白色犬齒,隨著緩慢的咬字,若隱若現。我全身僵直,無法動彈,連張開口都辦不到。我想這就是所謂被探照燈直射的鹿的意思吧。
「夠了,雷格西。」直到大人放開我一段時間以後,我才重新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板、我正呼吸著的空氣,還有剛剛聽到的聲音。我甚至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猜身體剛剛已經以為自己死了。真是特別的體驗,但請不要再來一次了。
「傑克,為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的衝擊感太過強大,大人張口喘著粗氣的時候,露出來的尖銳獠牙並沒有給我什麼感受。
「我不是說過了,我在想其他的辦法嗎?」傑克先生走向玻璃罐,檢查著各個開口的密封情形。「很好,沒有汙染的風險。安卡,可以麻煩你放回去嗎?」我對傑克先生點點頭,但大人先我一步走到辦公桌旁,一手按在玻璃罐上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大人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困擾,他猛力的抓著不在了的那隻耳朵的位置。
「這原本是路易前輩的主意。」傑克先生嘆了口氣,抓住大人的手,從玻璃罐上移開。那個手掌大小的差異讓這個畫面看起來有一點奇怪。「在雅夫亞大人……狀況惡化的時候,路易前輩來找過我,要求調閱一些對於雅夫亞大人紅蘿蔔花圃研究的數據。」大人在聽到是路易大人的意思的時候很明顯的呆滯了一瞬間,現在正用著些許震驚的表情看著傑克先生。「當路易前輩帶著構想來找我以後,我……做了一些測試,得到了一些結論。」傑克先生看了眼玻璃罐,而大人好像聽懂了。
「你們不覺得,這種事情至少應該要讓我知道嗎?」大人看起來太過於訝異了,所以沒有生氣。
「我知道你會拒絕,而且事情全部都亂了套了,拜那該死的中央市事件所賜!」傑克先生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溫文儒雅的拉不拉多,沒有聽過他這樣說話。
「我們根本沒有打算要這樣用雅夫亞大人的願望啊,原始計畫只是單純對於願望機制和效果的研究而已!那是和別的國家談判時非常好的籌碼,而且也是對於之後如果雷格西許下願望可能產生代價的了解啊!」傑克先生好像快要哭出來了,他的聲音有一點哽咽。
「我怎麼可能會預測到,事情後來變成了這樣?你又老是不聽我的勸阻,一直消耗『力量』的存量。我一直很想找機會告訴你,但我明白即使是這種方式,你也很有可能會拒絕。這是我唯一知道該如何守護雷格西的辦法了啊!」傑克先生的眼淚就這麼流了下來,也哽咽到無法繼續說話。但是我記得,品種狗是無法哭泣的。
大人的手搭上了傑克先生的肩膀,而傑克先生則是猛然的抱住大人,發出斷斷續續的咽嗚聲。大人放低了耳朵和目光,輕輕的拍著傑克先生的後背。他們的體型差異讓這個畫面看起來,真的很像父親在安慰孩子。但是雙方話語和肢體中的真摯情感,讓我像是個外人一樣的,有點感覺不太自在。
「我不知道雷格西你是怎麼認出其中有路易前輩的血的,但是,你沒有發現,裡面也有我的血嗎?」傑克先生嘗試在哽咽著的情況說話,但不是非常成功。
大灰狼和所有品種狗的血液,都無法靠試紙區分出來。況且,那罐子中,裝載了非常多不同動物的血,根本不可能從氣味區分出來有哪些物種。
「這,不僅僅是『力量』的餌料而已,」傑克先生好像比較平靜下來了,轉過身,握住玻璃罐蓋子上的不鏽鋼環。「這是,嘗試和摯友並肩戰鬥的努力。」傑克先生抬起頭,直視著大人說道。
「傑克……」大人嘆了口氣,抬起手打算說些什麼。
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勇氣,我覺得,我有義務阻止大人做蠢事。畢竟,這就是我的工作。
「裡面,也有我的血。」我指出這件事情的時候,大人抬起一邊的眉毛看向我,有些驚愕的樣子。「實驗證明,自然動物也能觸發雅夫亞大人願望的效果。看起來,這個願望並不是以雅夫亞大人以為的方式運作的。」或是說,雅夫亞大人可能沒有意會到自己許下願望真正的深意。「不只是我的血,還有所有,景仰著大人的動物們,對未來的祈願所匯聚起來信念。」當初可是花了很多時間收集的呢。
我也走到了玻璃罐旁,一手扶住罐身側邊,一手握住金屬拉環。有趣的是,觸感十分溫暖,不知道為什麼。
「這是,承載了我們所有願望的容器。」拉不拉多傑克先生,和我──紅鹿安卡──一起捧起了玻璃罐,遞到了大人的身前,其中的紅色液體晃動著。自窗口透進來的陽光,照映在玻璃罐上頭,讓房間內染上了一抹暗紅色。像是,跳動著的心臟。而那,超越兩者之上的Beastars,接過了我們手中沉重的玻璃罐,好像那容器之中所裝載的負擔,並不足以使他踟躕一般。
大人並沒有說話,但我能從那雙眼睛所綻放出的光芒中,看見被允諾未來的可能景象。就好像是,願望被實現了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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