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鑑於孟安現在看到我,大概每隔十秒鐘就會發出討厭的噁心笑聲,為了避免自己一時失手釀成悲劇,我挑了一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來。
「性少數群體在這數十年之間,因為世界上許多不同國家相繼通過了各種平權法案,所以也有了愈來愈多明確的瞭解,和得到明確數據的研究……」
聽著其他動物這麼就紹自己所屬的群體感覺好像有那麼一點奇怪,生態學課程上到大灰狼行為學的時候都沒有這麼……怪的感覺。雖然說基本上我對雌性動物的了解,真的就是零,但是畢竟是不同性別而已,所以同性戀的介紹,又讓我有種在大灰狼行為學課堂上聽老師解釋尾巴姿態表達的情感那種感覺。並不是有被害妄想好像隨時會被叫上台示範一樣,就是……怪,尷尬的那種怪。
講到雙性戀的部分則害我的思緒一直漂到阿雅安身上。後來在河堤的時候,他很直接的說了我們是不可能的,雖然我也沒有勇氣細問是為什麼就是了。
不過接下來,看起來我又學到了新的生字了。
「跨性別者。」五個水平的條紋,構成了那淡色的旗幟。從上下最外側往中間,兩兩成對,水藍、粉紅色的條紋,和中間的白色。
啊,有意思。特地選用了因為錯誤的市場調查,而使得原本代表雄性和雌性顏色對調的顏色嗎?
「將近二十年前,性別認同障礙就已經被從世界衛生組織的《國際疾病分類表》等指引書目中移除了,但世界上仍然有許多國家使用著舊版本的指引,其中也包含中央國。」雖然好像沒有什麼好意外的,但還是有一點沮喪。「非常簡單的來說,跨性別者指的就是性別認同和生理性別不相符的動物們。」這敘述馬上讓我產生了疑問。
「但是如果生理性別本身就不是可以直接二分的話,那要怎麼判斷和生理性別不同?」我一邊說道,一邊因為自己居然注意到了這個邏輯問題,我其實有一點點驕傲。「還有,生理性別無法被顯著區分,但是於出生時便以手術改變構造和外觀,並當成特定型別撫養的動物,產生了和被決定性別相異的認同,這樣……應該算是……」這大概是會讓分類學家有點苦惱的事情。我放棄嘗試梳理邏輯,抬起頭看向老師,希望她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因為我們的了解實在太少了,所以事實上我沒辦法回答這些問題。」她攤了攤雙手,顯得有一點無奈。
「就像是上個世紀的同性戀一樣,因為基本上社會對這個族群的存在視而不見,所以我們自然對這個族群沒有足夠的認識。」老師聳了聳肩說道。「不過我們總是要有個可以開始的地方。所以目前我們就先暫時定義,是性別認同和被登記於政府單位的性別不同者就好。現今倒是有些國家,已經在登記性別的時候提供『其他』或是『未定』這個選項了。」
如果我根本不知道有某個群體的存在,我該怎麼去了解那個群體呢?我真是對於,以為就這樣,一路平步青雲成為壯獸Beastars,就能表現得比那些僵化的老古董好這種極度幼稚的想法感到十分羞恥。
雖然我想這門課的重點是要告訴我們,保持開放和理解的態度面對新的事物,因為世界之大,永遠也不可能被全部了解的。但並不表示,去努力學習先備知識就不重要了。
「我們先花一點時間,觀看一些電影片段。」老師示意坐在兩側的同學幫忙把燈關掉。「這是一九九九年上映的,『男孩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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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井守和中途島接受提問的時候,我來到吧檯前坐下,艾妲給了我一杯水。
「最近還好嗎?」我心懷感激的喝了一大口後向艾妲問道。
「老樣子,沒什麼變化。你懂的,風潮來來去去。」艾妲聳聳肩說道,讓她的尾羽隨著動作晃了幾下。每次這個狀況,我都覺得我的密集恐懼症好像快要被觸發了,只好轉開頭,讓她尾羽上閃耀著亮藍色金屬光澤的部分離開我的視線。
「我想,其實我不懂吧。」艾妲對我的回應抬起了一邊的眉毛。「我擁有黑暗視覺,所以從來不懂被無盡的黑暗所包圍,對未知恐懼的無助。同樣的,我也從來都不用體會,被當成獵物那種擔心懼怕的感受,或是努力和掠食慾望鬥爭的痛苦。而且基本上,所有我生命中真正的低潮,總是有動物,會願意陪在我身邊。」就說了,我出演的部分實在是很愜意啊。「所以,我怎麼能懂呢?」我將空掉的杯子還給艾妲,她接了過去開始清洗。
「我就覺得,好像看過幾次你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光,我一直為是我的錯覺。」她擦了擦杯子放回晾架上。「這裡有誰知道你是混血的嗎?」這個問題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只有沃夫。不過現在妳也知道了。」自從我們分手以後沃夫就不再來「光芒」了。或許我應該要想辦法修補我們的關係,除了他會是非常強大的盟友之外,這也是成熟的動物會做的事情。
「那,為什麼突然要跟我說這個?」艾妲和我對話時並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她好像在準備調酒,熟練的翻動著吧檯上的材料,還有把酒瓶拋到空中。我從來弄不懂這有趣的點在哪,就正常的把液體從瓶子裡面倒出來是很困難嗎?
「大概,就只是想要在低潮的時候,能向其他動物說說吧。誰知道呢,說不定,會有動物願意去聽呢。」我邊說邊看著艾妲將半杯紅色液體放在我面前,然後倒入另外半杯綠色的液體。兩種格格不入的顏色,翻騰著,交融著。
「這杯算我請的,乾著喉嚨可說不了話,對吧。」我稍微晃了晃杯子,看著液面交界處混和成的黑棕色液體。
「我剛剛有提到我沒有味覺嗎?」對於我的問題,艾妲以一個神祕的表情回應。
「那就更棒了,這東西喝起來跟屎一樣,是專為沒有味覺的混血動物客人設計的。」我對艾妲的答覆報以微笑,喝了一大口。就像是……很細小會流動的沙子一樣。
「這叫『秋海棠』,我的獨門秘方。」她好像對於我喝完秋海棠以後沒有反應這點感到很滿意,我不是很確定為什麼。「那麼,『什麼都不懂先生』,」艾妲拿起了一個看起來不需要清潔的杯子開始擦拭,就像所有盡責著酒保一樣。「你打算怎麼用你的無知來讓我驚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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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對不會和任何動物承認,看完電影片段以後我受到很大的衝擊,而且非常非常的生氣。
其實有一點矛盾的,我好像總是會否認我表現出像是一般動物會有的反應的時候,但卻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嚮往成為普通動物的可能性。我應該要早點拿定主意的。
這樁謀殺案,是發生在一九九三年的美國,難以置信的。一九九三年,我的巨大藍鯨啊,石牆起義可是一九六九年的事情。而這樣的思考路徑,很快的便將我引導至下一個問題:為什麼這件事情沒有引起另一場風暴?不過我想,答案很明顯不是嗎?
我嘗試在之後的時間裡不要沉浸在這種有點抑鬱的感受裡頭,但是並沒有非常成功。
隨著課程的進行,我學到了更多新的單字,無性戀和泛性戀也是從來沒有聽過的存在。如果連同屬性少數族群的成員,都根本想都沒有想過會有這種模式的存在,甚至是能夠平常心的去看待或之類的,那麼歧異度更大的個體之間相互理解真的有可能嗎?
我甩了甩頭,嘗試專心聽課。總是要從某個地方開始,不是嗎?我一定只是因為周末的事情有些心煩,分心了而已。雖然我本來就沒有要抱著「了解自己/同類」或是類似的理由來修這門課,但是這真的是我最不專心的一堂了,都已經快要下課了,幾乎什麼都沒有聽到。我再次甩甩頭,努力集中注意力。
「……我一點點都不覺得有這麼多種不同類型的……呃,性認同,有什麼好奇怪或不能接受的。」鬣狗顯然十分尷尬的不斷用兩隻手在空中畫圈。我突然發現,這搞不好是分辨這間教室裡面哪些動物是異性戀的最科學手段,害我不禁對那個窘態笑了出來。
「但是有天我和室友在討論……性少數動物的存在議題的時候,他問了我一個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問題。」鬣狗很細緻的注意選用的詞彙。「他問:『這是正常的嗎?』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想就像我從來不會想過我自己是不是正常的一樣,但是有沒有什麼……例子可以說服有疑慮的動物呢?」我想我大概沒辦法指望孟安了,我應該代表生物系的成員說些什麼。
「目前仍然沒有一個定論,但是生態演化學的觀點大概是這麼說的。」我開始組裝語句,嘗試用最直白的方式表達。
「本身沒有生殖潛力的個體,理論上會是被視為零適存度,這個特性根本不應該被保存下來。當然,這是只將眼光放在個體身上的時候,而忘記了我們是以族群的方式生存下來的。」從微觀到巨觀的演化作用機制都有著力,但是就先簡單解釋好了。
「照顧後代是非常麻煩的事情,不需要將資源投注在這之中的個體可以多出許多心力去做其他事情,比如說:創造。」我不是很確定這究竟是單純的倖存者偏差,還是真的因為這樣,所以藝術家、作家之類的很常被認為是性傾向稀少族群的舞台。甚至出現了更敏銳的顏色分辨能和時尚品味這種神奇的說法。
「當然,還有更實際的方面。」我的心思飄向了所謂的理科宅,但趕緊拉了回來。
「一對兄弟,其中弟弟是同性戀,那弟弟理論上無法將自己的基因傳遞下去。但是如果,今天在弟弟的協助之下,哥哥的子代將會收到雙倍的關注和資源。也就是說,哥哥的子代將會擁有遠超過其他同類的適存度提升,有著更高的生殖潛能。或者是另一種狀況,本來只能扶養一個子代的哥哥,因為收到了弟弟的協助,所以成功多產生了兩個能夠平安成年的子代。而那兩個子代所傳下去的基因,某種程度和原始情況下,弟弟自己產生一個子代的基因強度是等價的。而且這樣還能降低對於資源的爭奪,不論是伴侶,或是物質層面。」畢竟自然界就是純粹機率的相互碰撞,我們最終看到的結果就是當下成功機率最高的方案了。
「所以隨著文明的進展,環境和資源壓力更加吃緊,族群中的巨觀調控力量,可能會讓這種沒有生殖潛力的個體增加,以應對環境或是社會壓力。這在近代所有已開發國家中都有觀察到相似的現象,雖然說目前沒有肯定的數據能夠指出,究竟真的有數量還是比例上的增加,或者因為本來就有這麼多的存在只是從來沒有被注意到而已。」要對於原始基數完全不了解的族群做調查都會遇到這個問題,捉放法的估計效果非常有限,特別是這種光譜性的特質。
「所以簡單總結,目前生態演化學的觀點傾向認為,這些純粹理論上沒有生殖潛力的個體們,是在調控族群適應環境下的結果。藉著協助照護和養育他者的子代,在不升高競爭壓力的前提之下,使得群體可以於更高品質的環境下成長,擁有繼續向上產生突破侷限的可能性。」我不由自主的歪了下頭,檢視著突然進入我思緒的想法,一些我居然會因為太過理所當然而忽略的事情。
直到我猛然從自己的沉思中脫出,才發現孟安已經在幫我解答後續其他同學提出來關於生態學研究發現的疑問了。那隻笨貓還是有一點能力的嘛。
我按了按眼睛,再次努力嘗試專注。
就祈禱這個無法集中的狀態只會持續到周末吧,不然可能就需要……別的方式處理了。我又抓了抓完好的那隻耳朵,聽著剩下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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