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就這樣定案了。」與會的眾獸紛紛起身,而秘書長則走向兩匹科摩多巨蜥,和他們握手。「很謝謝你們的聲援,我們……不知道還有誰……」
「這是應該的事情。」秘書長打斷了對方斷斷續續,顯然沒有辦法說完的語句。我大概可以理解那匹科摩多巨蜥現在的感受,秘書長的眼睛有某種力量,被她直視的時候會感覺好像自己真的很重要一樣。
「薩利亞小姐,請妳留步。」大角羊拉斐爾對我說道,他也碰了碰秘書長的手臂示意後者留下來。大家都說拉斐爾是負責「搞數字的」,我其實一直不太清楚他的業務範圍,但我想大多數的同事也都是這樣。
「剛剛那個有些夢幻的氣氛,我實在是不想讓場合變得尷尬,但是我很擔心我是唯一看出來這件事情可能會怎麼發展的動物,所以我有義務做出理性的專業建議。」我們三匹在圓桌邊坐下,拉斐爾的水平瞳孔同時看著坐在他兩側的我們。
「我之前已經說過了,先不管立法流程之類的事情,請做好公投將會大輸的準備。」拉斐爾幾乎每次會議都會提到這件事情,看得出來他很努力的給大家打預防針。
「我知道不論是在道義上,還是期望之後形成合作關係的戰略考量,伴侶盟去替有毒生物發聲和力挺都是非常合理的行為。但是,從許多的跡象,還有趨勢可以判斷得出來,事情非常有可能往最糟的情況走去。」大概是因為總是說著大家都不想聽的話,所以好像很多同事討厭拉斐爾。不過畢竟我才剛來,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礦工與變態』的例子,在最終工運失敗了之後,仍然促成了雙方的合作,可以說運動失利的結果並不是最重要的,珍貴的是其間彼此願意去相互理解的行動。」拉斐爾將雙手交扣,放在桌上。
「但是時代不同了。資訊爆炸的現在,一切都唾手可得,如此容易,卻反而讓願意去花時間理解和研究複雜、不熟悉事物的動物變成鳳毛麟角的存在。性少數族群之間,都有相互同理的困難了,那和有毒生物有可能更容易嗎?」拉斐爾擔憂的嘆了口氣之後繼續說下去。
「另外,就像先前模型告訴我們的,這次公投伴侶盟大概會大敗。那麼,會有多少動物,去怪罪是因為聲援了有毒生物,導致……觀感不佳,所以才輸掉的呢?」我其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看了一眼秘書長,羅興貓的水藍色眼睛並沒有顯現什麼太好判斷的情緒。
「現在已經出現了種種事態肯定會往不好的方向發展的跡象:每年都要吵一次的遊行裸露、裝扮皇后還有皮繩愉虐議題,今年的激烈和指責語氣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強烈呢。看到自己人因為害怕被不理解的外界投予譴責的目光,而自我審查的相互攻擊,甚至完全違背了平權運動的核心出發點,只是為了讓幻想中的平權法案通過,可以名正言順的『結婚』。這真的讓我非常感到……不合理。這從邏輯的本質上就有問題了。」拉斐爾又嘆了口氣,兩隻拇指相互的搓著。
「雖然我這樣說有點怪,因為畢竟這是我的工作。但是會有這個狀況,我甚至不需要讀分析報告都可以知道為什麼。」拉斐爾拿出手機瞥了一眼繼續說道。
「今年因為議題的火熱程度,讓許多從來沒有對相關議題關心過或付出任何一點心力的、還是從來都沒有在生命中的任何一天,僅僅是因為對自我的認同就必須承來自他獸惡意的『圈內獸』也加入了話題,」拉斐爾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打了個冷顫然後笑了出來。「所以他們的想法和現在的風向一樣實在一點點也不意外。」拉斐爾深深吸了一口氣,靠上椅背。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去習慣擁有水平瞳孔動物的視野範圍,以前都沒有遇到過的。
「我的重點是,敗勢看起來已經不可避免了。我們應該要開始著眼如何減低後續傷害,而不是繼續一廂情願的相信那些熱血的行為真的會扭曲現實,達成我們的願望。該死,連巨大藍鯨都承認他做不到了!」雖然和他沒有很熟,但是平常拉斐爾給我的形象看起來是非常冷靜理性而且專業的大角羊。如果他這麼預測,恐怕結果不會差太多。
我感覺到自己小小的手無意識的握起了拳頭。滿腔熱血被澆熄原來是這種感覺啊,看來這也是擁有了熱情之後必須面對的風險之一。
「很多呼籲,讓那些一直不願表態的動物們,去說服身邊的家人朋友們,因為熟悉親人或是朋友們比較有可能讓對方願意去傾聽和理解。當然,許多動物在這期間出櫃了。」拉斐爾又嘆了一口大氣,攤了攤雙手。
「我非常敬佩這種勇氣,而且這也是策略上最可行的手段。我討厭當看清事實的那個,但是這就是妳當初邀請我加入團隊的理由。」拉斐爾可能打算強調他的觀點,所以將頭轉向了秘書長。
「如果真的奇蹟發生,伴侶盟獲勝了,那當然可喜可賀。但我知道,不,我想妳也是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秘書長的眼睛好像閃過了一絲動搖,但沒有做出什麼表示,拉斐爾繼續說著。
「我們一定要做好準備,嘗試在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的時候,用盡一切手段去接住那些沒有退路只能墜落的動物們。」拉斐爾說完了以後,秘書長點點頭回應。
「我們的確應該要做好準備。」她向我看過來。「薩利亞小姐,請和熱線聯絡,討論相關的事情好嗎?」我迅速的記下筆記,點頭回應。「謝謝你,拉斐爾。你總是給予我們無比重要的建議。」秘書長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手錶。「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她離去前,給了拉斐爾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我一直知道,我們會贏的。」拉斐爾對此的反應是哼了一聲。
「還好你有雇用我,不然我看妳的組織應該會更早瓦解。」拉斐爾也起身,向我點頭致意便跟上秘書長。
我開始聯絡熱線那邊的承辦者,在撥通的嘟嘟聲中思索著,胸口那種悶悶的感覺是什麼。
ns 15.158.61.5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