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常輕鬆愉快的交談相比,今天的氣氛有點沉重。
雖然中央市再怎麼說,都是夜眼的出生地,不過在我們都有愛爾蘭國籍的情況下,我對於發生在中央國的政治問題並不是非常在意。
或許我是在避免自己想起,那些年的討厭回憶。
無論如何,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我們能夠插得了手,或是努力就能改變什麼的,所以我並不覺得應該在不順利的時候,耗費太多心力去難過或之類的,日子還是要照樣過下去。
你被社會狠狠揍了一拳,打斷了鼻子,趴在地上,你會怎麼做?當然是爬起來,擦擦血,繼續走下去啊。不然呢?
再說了,就算真的要指責誰,也是別的動物的錯,不用折磨自己。
「……或許和國民年齡分布有關係吧,假以時日,風向會慢慢改變的。」夜眼的外公說道。
「是啦、是啦,好像所有動物都有無窮盡的時間可以等下去一樣。」小夏則是激動多了。「可以幫我裝碗湯好嗎,黃昏?」我應了一聲,接過小夏遞過來的碗。
現在大小不同的桌子併在一起,湯鍋放在我們的高桌上,兔子們不太方便取用。目前是過渡方案,還在研究到底該怎麼擺放才能滿足大家的需求。真有點難想像,夜眼大部分的童年時光是在這裡度過的。這麼多……小小的東西,所以他才會偶爾表現出那些與外表不相稱的細膩行為嗎?
我的思緒稍微飄遠,浮現出了某個積雪門廊的畫面。諷刺的是,我甚至無法確認這是回憶還是我的想像。至於其他我確切記得的童年回憶,可能就沒有太健康了。
「啊,抱歉,我笨手笨腳的。」碰撞聲傳來以後,我才發現我把碗給掉到地上去了,連忙道歉。
「沒事啦。」小夏笑著說道,將碗撿了起來,拿進廚房。我緊握雙拳,強迫自己不要動彈。我裝出來的冷靜,看起來並沒有被兔子們識破,但是我能感覺到黎明投過來的視線。他發現了。
之前明明就沒有問題的啊,為什麼?
剛剛被小夏碰到的瞬間,那軟綿綿的觸感,讓我狩獵的本能張牙舞爪的醒了過來。真是,太糟糕了。
「我們來洗碗!」終於苦撐到午餐結束,我立刻自告奮勇的提議,把黎明拉到廚房,並假裝沒有看見夜眼疑惑的表情。
契約,沒有,既往,效力!
我在黎明指責我之前搶先替自己辯護,但他只是翻了個白眼,沒有多說什麼。
程度?
我給他看了我顫抖不已的雙手,如果真的讓我洗碗,大概會摔破許多盤子。
種類?
我嘆了口氣,這不是很明顯嗎?「還在呼吸的那種。」我小聲的說道,害怕被夜眼撞見。
黎明在我的頸動脈上按著,然後看了一眼我的瞳孔,給出了個擔憂的表情。「為什麼突然……」他也壓低聲音說話,左顧右盼的應該是在思考各種可行方案。
「旋葉這輪被派駐在黑市,他應該會有門路,我得立刻去找他!」這大概是唯一的方法了。
「你瘋了嗎?」黎明顯然深感詫異。「你是不是忘記,就是因為他,你才會陷入這個境地,然後你還決定回去找他?一定有一定有別的方式可以解決,直接去醫院……」我沒辦法花上半天在吵這個,我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逼迫我做出我不想要做的事情。
那是沒有親手獵食過的肉食動物永遠不會了解的感受,那是多麼的……自然。而且我看過持續忽視那不可能違抗的命令會有什麼下場──簡單來說,不是很好看。
「沒時間了,算我求你!」意識到自己抓住了黎明的領口時,我趕緊放開。我能感覺到乾涸的唾液形成的沫狀結構,讓我的口腔更加的不舒服。黎明看起來又掙扎了一下,最後點頭同意。
謝謝。
我迅速比出了暗語,碰了碰他的手臂,從後門跑了出去。每分每秒,我都能感覺到我的自制力正在流逝。
要快,趕在來不及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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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司機很健談,一直說著什麼第一案不同意、第二案同意,還有什麼民意的體現之類的。
毫無意義的音節,沒有在我的腦中組裝出任何概念。
我沒辦法思考為什麼,我只知道,他頸動脈跳動著的聲響,像是一張大鼓不停在我耳邊敲擊著那樣震耳欲聾。
我的獠牙,正在顫抖,瘋狂的渴求著,那曾經嘗過禁忌的滋味。除了第一次吃活餌以後,就再也沒有這樣過了。
我刷了信用卡付清車資,一秒鐘也不耽誤的甩上車門。通過了那條安靜的小巷,我進到了黑市裡頭。肉的氣味並沒有讓我的症狀惡化或是緩解,因為我知道本能要求著的是別的東西。
不是單純攝食血肉的慾望,是狩獵的衝動,追擊與埋伏的刺激,在尖叫聲中感受著生命慢慢流逝,隨著鮮血流盡才能心滿意足的掠食者本能。需要撕開毛皮,扯斷筋骨……該死,冷靜!
我回憶著關於嚴重肉成癮,需要到獵殺活體的程度,各種可能的觸發契機,嘗試排除掉變成現在這種況狀的原因。如果當初沒有把這部分的課程當成玩笑就好了──找看起來跑不動但還能叫出聲的,最好是落單的──我怎麼會曾經覺得這很好笑啊?
獅子組總部沒有任何動物攔我,總是和夜眼一起出現看起來是獲得通行權限的好方法。
這樣也好,我很擔心我現在的攻擊性,會被任何打擾我的動物激發。我得趕快……怎麼回事?我聽見細微,但是非常確切的求救聲,那是大灰狼瀕死時特有的叫聲。
我沒有去探究為什麼自己會知道這件事情,現在的狀況已經夠混亂了。
我循著聲響,來到了頂層的辦公室,沒有浪費時間猶豫就踹開了鎖著的門。眼前的畫面衝擊力之大讓我可能恍神了一秒鐘左右,這在我的職業生涯中還沒有發生過,畢竟我就是被訓練來處理各種緊急事故的。但是雷克斯的三日後復活啊,那是水刑嗎?
我把星風推開,將顯然已經沒了呼吸和心跳的大灰狼移到地上躺平。我忽略腦中冒出來的各種疑問,立刻給與大灰狼心臟按壓的急救。
應該不是我誤會了,星風剛剛的樣子,根本是在看著他死亡。我曾經在一些比較瘋的同袍身上看過那種神情,每每都讓我寒毛直豎的不舒服。樓下應該有AED,如果有心室顫動……突然,大灰狼弓起身,吐出了一些水來,咳了幾聲。
可真是走運。
大灰狼恢復了規律的呼吸,我趁這個機會讓痠痛不已的雙臂休息一下。
「你是不是瘋了?」我語帶指責的向星風問道,一邊確認陌生大灰狼的脈搏。「如果我沒有進來,你有打算處理嗎,還是打算就這樣放著讓他死在這裡?」我不是很確定我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但我好像察覺到一絲罪惡感閃過星風的眼睛。
希望他不是裝出來的,我已經沒辦法再用同樣的眼光看待這頭紅鹿了。
「你才是吧,今天全中央市的大灰狼是決定一起肉成癮發作嗎?」他朝我顫抖的雙手瞥了一眼說道。可惡,也太敏銳了。我檢查著大灰狼的瞳孔,努力的控制手指。
「不要嘗試轉移話題,我必須把這件事告訴夜眼。我還以為你會是比較穩重,不需要擔心的那種。」我咬住牙齒,慢慢的說道。從夜眼提過的事情和各種傳聞,我以為鹿角家的大少爺是那種……背負了眾獸的期望,必定成就大事的動物?或者,其實兩者並沒有衝突?
「歡迎回來。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大灰狼總算是醒過來張開了眼睛,我再次確認了一次各種體徵是否異常。「心跳好像有點快,不過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確認沒問題以後,我便起身。
「我能信任你嗎?」我走到星風身前問道,想要他保證不會再次嘗試殺死大灰狼,而紅鹿的反應是哼了一聲。
「你還是快去處理你自己的問題吧,口水都滴下來了。我不會說出去,不表示獅子組的成員口風都和我一樣緊呢。」他好像打算要扳回一城那樣,氣勢凌人的說道。
他平常就這麼討厭嗎,我現在更能理解為什麼夜眼不喜歡待在鹿角大宅的原因了。但是星風並沒有說錯,剛剛的突發狀況讓我徹底分心了,但那種飢渴感,就像是對著緊閉著的金屬門扉用指甲瘋狂摳抓所發出的刺耳噪音那樣,只是暫時被隔絕了,但仍然難以忍受。我離開辦公室,憑著記憶尋找通往值班室的路。
「唷,看看是誰來了。」灰白色的大灰狼,在我進到值班室時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用腔調純正的愛爾蘭語說道。是最糟,或是最好的那種情況,其他在場的大灰狼都是他那一掛的。
好吧,都是我們這一掛的才對,我是想要說服誰呢。
旋葉像是在演舞台劇那樣,將翹在桌上的腳放了下來,站起身,每個動作之間都會有一段停格。
我咬住了自己的舌頭,不想在他面前顯露出任何脆弱的樣子,他是那種嗅到傷口就會兇性大發的掠食者,或是食腐者。
「你不跟我們混了以後,我都有點寂寞了呢,好就少了些什麼一樣。」他走到我身前,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道。他的藍眼睛是偏淡色的那種,仔細看會感覺到某種冰冷。「我們的兄弟。」他瞇起了眼睛,雙耳微微下垂指向我。我能感覺到其他大灰狼站在我四周,作勢將我包圍。
「你們很敢嘛。」我沒有移開視線的回應道。「在阿爾發的領地撒野?」沒有想到事態會惡化的這麼快,但是擺出低姿態對旋葉這種狼只會有反效果,我只好冒著更進一步升級衝突的風險不退讓。
嚴格來說我的地位比他高,旋葉再怎麼挑釁我,我都可以不回應。而我肯定他不會在沒有萬分把握的情況下發出挑戰,特別是在他的嘍囉們面前。只是不管怎樣,這個局面對我來說都是極度糟糕的,畢竟是我對他有所求,而我想他很快就會猜到了──所有回頭來找他的大灰狼,都只有一個相同的目的。
「開個小玩笑而已,幹嘛那麼嚴肅呢,嗯?」他立刻換上了諂媚的語氣,歪著頭對我眨了眨眼睛。那噁心的假笑還挺燦爛的,但是故意露出來的一邊犬齒傳達的意圖就很明顯了。
「我相信,你一定是因為太想我們了,所以跑來這裡敘敘舊。」旋葉坐回辦公桌上,雙手撐住桌面,仰起頭來盯著天花板。
「這是你這………半年來,第……十次進到總部?」他繼續喃喃自語,我得將手插進口袋裡才能壓去衝上去揍他的衝動。
不是他那輕挑的語氣,也不是居然用那種態度應對位階更高的我,而是眼神──那個好像早就知道有那麼一天,我會回來找他的眼神。
我記憶中的某些部分,正在翻攪著,每每想起這些早年的片段,都是一再的提醒我,我是怎麼樣子的狼。我比他們都還要糟糕,我只是更虛偽,不願意承認而已。我用力甩頭,從過去的泥沼中脫出,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我必須速戰速決,我想要撕開旋葉喉嚨的衝動不單單只是憤怒了。
「我是來……」我才剛開口,旋葉就遞過來著張卡片,上面寫著些什麼。
「你剛剛失神的時候我就安排好了,別跟我說你沒有發現。」我沒有回應他的問題,接下了卡片。「不會吧,你真的沒有發現。」他的語氣有些驚訝,放大了的瞳孔同時帶有一絲疑惑。「這應該至少是三期的症狀啊,我以為你應該已經好多年沒有吃……」他顯然想通了什麼,沒有繼續說下去。
「阿爾發會不高興的。」他嘆了口氣,居然表現出擔憂的樣子。可惡,我是怎麼讓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不用擔心,你的秘密在我們這裡很安全。」他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們永遠都會是兄弟,不管你如何否認,我們都是一體的狼群。」他握住了我的手臂,將右拳放在自己的心臟上方。那熟悉的動作和觸感,喚起了許多我只希望是我的想像的記憶。
「你永遠是我們的一員,十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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