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裡燃燒著的木柴,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噴了幾顆火星出來。書房裡暖呼呼的,跳動著的火光,讓投影在牆面上的影子舞動著。
「所以……這都只是某種交易嗎?沒有什麼良心發現,不是什麼激勵人心的講說效果?」春雄好像有點沮喪的說道,將雙臂放在兩側膝蓋上,向前彎身坐在沙發上,連耳朵都垂下來了。
「你要以這個角度解釋也可以。」我考慮著該怎麼表達比較清楚。「但是你想想,如果那些議員因為反對有毒生物管制法案,而失去了席次,那些先前由於該議員而受到保護的族群,就這樣失去了發聲的機會,是件公平的事情嗎?」我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我知道,拿著兩個族群應該得到保障的基本權利去相互取捨,好像是彼此互斥那樣的衡量著,本身就是一件不合邏輯的事情,也不是我們只能妥協的理由。但是在現實生活中,當遭遇道德困境時,最終,必定要做出一個選擇的。」我又看了眼春雄,他一動也沒有動。
「上一次,我們逼著所以動物去接受『對的事情』的時候,結果就是爆發了中央市事件。我想,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很難是個相對更好的結果。」這幾天,我耳邊的呢喃聲,變少了一點。我不太確定,這究竟是不是好現象。
「所以,更容易的是,嘗試著讓所有動物都能夠從中獲得好處。因為即使未必會是同一件事情,但是所有動物的心中,都必定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春雄低垂的黑色眼睛裡,反射著爐火的光芒。常常被其他動物說我們長得很像,其實我太認同這個說法。
「所以我們同意了將未來的能源工程包給海德工業,這可是許多議員背後的大金主,特別是總是在各種議題上搖擺不定的鳥類類群議員。偏遠地區的補助款,在四年之內是沒有機會調降了,因為我們需要第十六、十七區,還有十八區議員的票,中途島的手腕再怎麼高超,也不可能一匹搞定這全部動物。
為了換取願意反對法案的自然動物保守議員,我們又對黑市的衛生管制法案添加了一些限制,但至少不會對某些動物造成傷害,只是我可能需要幫蜜拉加個薪,然後再請個秘書了,不然那些年度報表資料應該會累死她。」黑黑的眼睛,黑黑的鼻子,純白色的細緻毛髮。
「當然,檯面下和檯面上的,鹿角集團也是出了不少力。」我嘆了口氣,揉了揉眼睛說道。
「所以,是的,你可以說,這一切都是某種交易。那些為了做出正確事情的嘗試,那些對未來可能樣子嚮往的追尋,也都可以說是某種交易。但追根究柢,它們都是無比真實的──為了得到某些東西,而去付出某些東西。」然而沒有保證付出和收獲的價值會相當,或者能相互比較對價就是了。
「但我絕對沒有表示,你和星風的嘗試是沒有意義的。已經老了的動物們,可能記不清楚自己可否曾經有想像過未來的樣子了──或者是因為不要記起來比較不會難過──所以只剩下能夠理解帳面上數字交換的能力。
但是這個社會不只是由老一輩構成的,年輕世代還在學習,仍然會成長──我也不是說年紀大了就不用或不會學習與成長──所以胸懷改變社會志向的動物們,目光總是看向充滿可能性的未來。」我說完,抬頭看了眼牆上的布穀鐘。
「今天就先這樣吧,準時吃飯可是很重要的。」我起身說道,而春雄也站了起來,直視著我的雙眼。
「我想,我剛剛已經決定好,要向巨大藍鯨許下什麼願望了。」他緩緩的說道。那雙眼睛,那閃耀著火光的決心。
「哈哈,很好啊。不要像我一樣,猶豫太久,什麼忙都沒幫上。」我按著他的肩膀笑著說道。
我一直覺得,春雄更像小春,而不是我。
這個時候,我聽到有力的短促敲門聲響起。會是誰呢?
不過從那敲門的風格,我猜是艾爾。
「請進。」我才剛說完,不浪費一點時間的,艾爾便進到了書房。
「阿爾發。」他向我鞠躬,然後迅速的像春雄點頭致意。「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是不會這個時候來打擾的。」艾爾還是那麼一板一眼的說道。不知道他私底下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我突然有點想看他和安卡聊天的場景。
「既然時間剛好,艾爾,要不留下來共進晚餐吧,我們可以一邊討論。」我拿出手機說道,通知廚房艾爾會留下來用餐。
「我非常樂意。但是,可能有幾件事情,我們需要先……商量。」艾爾的語氣有點猶豫的瞥了一眼春雄。
「那……春雄你先去吧,幫我和大家說一聲,我們會晚一點加入。」我向春雄說道,他點點頭回應,向艾爾致意後便離開了書房。
「孩子們總是長得很快,對吧。」我笑了幾聲回應艾爾,但是我注意到他的表情,看來提到這點好像不是打算閒話家常的。我請他坐下,但是我沒有坐下以前他是不會坐的,所以我只好先坐回了火爐前的位置。
「那麼,和我說說吧,是有毒生物管制法案的支持者開始上街放火了嗎?還是說,李奧納多決定永久禁止我進入辦公室了?」又是個中央市的日常。
「不,是更……麻煩許多的事情。」艾爾猶豫了一下,好像在考慮該怎麼說才好。事情可能很棘手。
「首先,秩序委員會靠著伊利諾傳來的資料,找到了馬尼拉一家的下落。」他吞了口口水,繼續說道。
「我們現在了解了對方當時發起攻擊的完整計畫,所以可以確定,馬尼拉是因為拒絕合作,參與對鹿角大宅的攻擊,所以遭到殺害。而且……看起來為了避免事件提早曝光,引來太多的注意力,馬尼拉全家都遭到滅口。」我又聽見劈哩啪啦的聲響了,但我知道那不是從火爐中傳出來的。我將手臂上的毛撫平,強迫自己坐著聽下去。
「另外,伊利諾在今天清晨四點左右,由醫生判定死亡。我們還在分析,他傳過來的巨量資料。但是我們確認了,需要對這一切負責的主使。除了已經隱藏多年的『麝香貓咖啡』之外,看起來這個組織和『大草原兄弟會』合作了。
這恐怕是個需要擔心的事件,但是在我們解析完所有伊利諾帶出來的東西之前,還無法確定整起事件的全貌。而這麼縝密規劃的攻擊行動,絕對還有後招的。」艾爾繼續說著,而我用指甲輕輕敲著扶手,嘗試靠著固定的節奏讓我自己平靜下來。
「還有……」艾爾嘆了口氣,好像決定還是長痛不如短痛。「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有發生過的食殺案,光是這週,就已經通報了七起。」
喀啦。
「什麼?」我已經嘗試壓低音量了,但顯然不夠。
「只有一起有抓到犯人。但是檢驗科告訴我們,有六起毫無疑問的是大灰狼幹的,最後一起則是獅子。另外,這周開始,成癮專科求診的掛號數量大增。目前,這些動物還沒有找到顯著的共通性,而且幾乎也都沒有成癮的相關病史,但也不是全部都是這樣。」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因為太擔心是某種未知的傳染性疾病造成的,衛生委員會同意啟動緊急大規模不明傳染病應對機制,使用數位足跡追蹤求診者路徑。的確發現了某些交集,但是現場採檢結果沒有任何發現之外,這些動物原本沒有被注意到的共通性浮現出來了。」艾爾又猶豫了一秒,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超過一半是大灰狼,其餘的都是社會性需求極高的動物,像是品種狗、獅子,或是鬣狗。但是,真正的共通點是……」他深深吸了口氣,說出結論。
「他們如果不是生命動物和自然動物的混血,就是性少數,或者同時兼具兩者的身分。」我消化著艾爾剛剛給我的資訊,嘗試理解發生什麼事了。
「這會是某種針對性的攻擊嗎?」我問。難道,已經能夠做到這種程度了嗎?
「不,目前各個單位對為什麼會是這些族群出現這個狀況,並沒有辦法有一致性的合理解釋。但至少大家都同意,這應該不是有辦法靠著現有科技引發的現象。」艾爾說完以後,我嘆了口氣站起來,在書房裡頭來回踱步。
「為什麼,會發生在這個時機點?怎麼看都像是早有預謀啊!」如果,這件事情傳了出去……護家盟的聲勢絕對會更加浩大。我應該這麼做嗎?這麼做是正確的嗎?我又嘆了口氣,抓了抓耳朵。但是……如果我……不,現在不是猶豫不決的時候了。
拿出公用手機,聯絡了安卡,向他說明了狀況。「報導管制,要快。」我說完以後,安卡點點頭,看起來正在操作著什麼。我確認安卡完成聯絡了之後,關掉手機,強壓下開始砸東西的衝動。只是發洩對事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阿爾發。」艾爾的叫喚讓我回過了神。「雖然說還不確定確切原因,但是有幾個比較可能的合理猜測。」艾爾走到了我身旁說道。
「就直說了,反正情況不可能更糟了對吧。」我靠上辦公桌說道,認真考慮替自己倒上一杯烈酒。
「複雜的推測有很多種,但是簡單的理由只有一個。」艾爾順著我的視線看去,瞥了一眼酒櫃,但沒有做出什麼反應繼續說著。「是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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