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群正在歡呼著,他們就是衝著重量級棕熊無規則互毆的噱頭來抒發心中渴血慾望的一群暴力狂。
「又是KO,完美擊倒!」會場的情緒正在沸騰。
「讓我們把冠軍腰帶獻給我們的堪察加棕熊選手,伊凡!」周圍發生的事情有點模糊,像是以第三視角看著一樣。
「伊凡的手很有力喔,總給我一股安心的感覺。」是誰這麼跟我說過呢,我都不太記得清了。只能依稀想起,那小小手掌中傳來的溫暖觸感。即使是尚為年幼的我,那小小的手在我巨大的掌中仍顯得異常渺小。
我並不常回憶之後發生的事情,畢竟被作為武器而被帶到世界上的我,如何被研磨成鋒利的毀滅者並不是很重要。
那我在這個血腥的角鬥場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多少年月了?其實好像沒有很久,但卻感覺起來像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從很早就失去了想要活下去的慾望,我的誕生本來就只是為了滿足某些我難以理解的野心。
所有動物都告訴我,我被打造得如何完美,武器只需要被使用而已不需要擁有生命或是意志。因為太過強大,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任何動物能夠將我從這悲慘的宿命中解放出來。直到我見到了神。
在各種混亂以及朦朧的過往回憶中,這段記憶卻是如此鮮明。我無法想起確切的年月了,那是祖國為了擴張在東亞影響力的作戰計畫之一,為了達成目標和一個法西斯集團合作。
我們作為直接接觸目標的小隊潛伏在預定談判的大樓地下,那是一個針對大灰狼的陷阱,為了避免我們因為其異常敏銳的嗅覺使設下的埋伏提早曝光,計畫是當預藏的炸彈引爆以後強行攻入房間。
炸彈是委託專業動物製作的精巧裝置,以偽裝隱匿其自身著稱,至今仍然沒有任何手段可以偵測出該炸彈的存在。很多動物在知道製做炸彈的工匠是瞪羚的時候都會感到不可思議,但我很清楚草食動物能夠擁有多容易被低估的強大力量。
當炸彈引爆時我們迅速抵達指定樓層,撞破大門,但只見到兩具殘破焦黑的獅子殘骸,和牆上的一個大洞。指揮官從無線電收到了什麼消息,一直大喊著下達指令,不過接下來好像慢動作一般,我看著牆壁、地板和天花板開始龜裂,整棟建築物的結構就這麼崩毀了,四周都是尖叫聲和在掉落中不斷掙扎的軀體,接著一切陷入黑暗。
當我推開水泥碎塊,離開建築殘骸的時候,我看見了,那眼睛在無光之夜發亮的大灰狼。
恐懼,對我來說是全新的感受,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情緒,所以當下我就知道,這就是能解放我的力量,能夠實現我願望的神。
我向他發出挑戰的怒吼,朝他衝了過去,但是大灰狼甚至沒有出現備戰反應,只是歪了下頭。接著我便倒在地上無法呼吸的乾咳著,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我因為極度諷刺的原因而活了下來。祖國的搜索隊伍發現了我,將我帶回去治療。在我恢復了之後,便離開了營區,並且摧毀了所有嘗試阻止我的動物,又殺光祖國派來的所有回收小隊以後,他們清楚的接收到我不會再回去了的訊息。
當我見到那個能夠滿足我願望的神以後,我便再也無法將就於渾渾噩噩的度過這詭異的時間了。但是我的邏輯能力和神智已經退化到無法找出那恐怖的大灰狼究竟在哪裡。我只能待在這裡,在我所能找到有著最高機率幫助我從這悲慘的狀態解放出來的地方,一個法外之地的至死方休格鬥場。
不過所有對手都太脆弱了,像是雞蛋一樣,稍微用力就會破掉。我也不怪他們,在我這個以殺戮為目的特地被打造出來的武器前面,力量、技巧或勇氣什麼的都不值一提。
只是就在剛剛,我感受到了,從觀眾群中投射而來那一瞬間的目光。我的神智居然出現了片刻清醒,恐懼重新讓我獲得思索的能力,嘗試為自己的生命拚搏或逃跑。神啊,你來實現我的願望了嗎?
「我都已經跑馬燈完了,你也該登場了吧。」這是祭獻前的禱詞。我站在六角鐵籠中央,觀眾們不知道散掉多久了,我早已經失去覺察時間流逝的能力。一頭只穿著短褲的大灰狼走上了舞台。恐怖,從那行走的姿態就看得出來,死亡與他如影隨形。
「所以要和我來場臨終的公平對決嗎,您可真是仁慈啊!」我沒有看過那麼健壯的大灰狼,結實而敏捷,是和我危險程度相當的武器。
「我知道您在找尋什麼,黑盒子上頭都已經傳開了喔。」什麼是黑盒子?我拉了拉我的項鍊。這是我從基地管理者屍體上剝下來的,我大概知道裡面有許多祖國不想曝光的東西,但我已經沒有足夠的智力使用它了。
「這是為您獻上的供品,請您回應狂熱如我的祈禱吧。」我衝向前,對他揮出右拳。我本來期待的是如同上次那樣,被壓倒性力量瞬間毀滅的那種解放,但我其實有發現那天的大灰狼和今天的參賽者有些不同。
怎麼說呢,啊,就是量級不同吧,對於居然還能做出如此聯想,讓我十分佩服我自己剩餘的智力。大灰狼以極小的幅度閃避,讓我的拳頭擦過他的側臉,在我勢頭來不及收回來的時候拉近我們的距離,往我的右邊肋骨下方出了一記重拳。隨著骨頭碎裂聲傳來的劇痛,一般動物早就倒下了吧,不過這就是你的誤判了。
當大灰狼發現我仍有餘力回擊時,瞳孔吃驚的放大了的那一瞬間真是令我滿足。但是他的動作真的非常快,迅速後退並且順著我左手出拳的方向甩動頭部化解掉了大部分的衝力。大灰狼和我拉開了距離,眼神回復到一開始的漠然,接著他吐出兩顆被我打斷的牙齒。
「這種反應速度實在是太誇張了啊,你是怎……」啊,這味道。
「你是混血的吧。」這散發在空氣中特殊的血腥味,打開了我塵封的記憶。大灰狼靜靜的看著我,警戒著沒有回應。
「我是知道的喔,」我真的知道嗎?「我就是這麼被製造出來的啊。嘗試融合肉食動物的力量,和草食動物對於危險感知以及靈敏的迴避能力,以期待能創造出最強大的戰士。」我想起來了,奇美拉計畫。
「我的母親如奇蹟一般的生下了健全的我,不,應該是說至少相對大部分健全的我。喔你真應該看看那些被淘汰品,過小的軀體無法裝下龐大的臟器,爪子和牙齒過於巨大穿過自己的皮膚,」那是草食動物和肉食動物血液混合的味道,為什麼我會知道呢?
「還有過小的腦袋裝在過大的顱骨,」我指了指自己的頭。
「全身臟器鏡像反倒是最無足輕重的事情了。母親在我長到一定歲數的時候,再度被強迫懷孕,這次奇蹟沒有發生。你有看過小型動物嘗試生下大型動物胎兒,最後難產而死的樣子嗎,更諷刺的是祖國的科學家們優先嘗試搶救我弟弟的性命,結果因為發現他也是失敗品而被提早淘汰。
那時,看著那般如同地獄在世間上演的景象讓我很確定,這個世界上沒有神,或者神極度殘酷又有著病態的幽默感。」我撥開左胸的毛髮,露出傷疤。
「直到那天,我遇到了願意將我從這種悲劇中解放的力量,我才知道,神原來是存在的,而且他會回應我的祈禱!如果我的心臟位置正常,當時就已經被割開房室壁當場死亡了,但因為這副畸形的軀骸,讓我產生氣胸失去知覺。從那之後我便不斷向那個強大的存在祈禱,如今,他派你來執行其意志,修正我這個錯誤!」你身上有神的味道,大灰狼。但那是哪種草食動物血液的味道呢。
「就一個失敗品向完成品乞求最後的一點慈悲,求您告訴我,這個褻瀆般的實驗仍然在進行嗎,是因為被神選上所以你身上沒有缺陷嗎?」實驗基地的管理者曾經告訴我,我是如此的幸運。被選中成為融合兩種強大特質的動物。不,你們睜眼看看,這才是真正被神眷顧幸運存在的身姿啊。
「抱歉,這是機密。」大灰狼淡淡的說道。好吧,那就這樣吧,我感受到我的神智正在流逝。
「讓我們結束這一切吧。」我以全力揮出右直拳,但是大灰狼沒有閃躲的打算。他閉起眼睛,放低頭部。當我擊中大灰狼額頭的瞬間,大量鮮血從他的眉心噴濺而出,染紅了大灰狼雙眼附近和口鼻間的毛髮。強烈的劇痛從右手傳來,我才發現我的指骨和掌骨全部都折斷了。他用堅硬的顱骨接下我脆弱的指骨的一擊,讓我露出破綻。 當他睜開那藍色的眼睛的時候,我知道已經結束了。
大灰狼從上下兩側打斷了我的右臂,飛快的閃進了我的身側,這次打中了肝臟所在的正確位置。不可能承受的疼痛讓我暫時僵直,大灰狼沒有停下來,以極快的速度從側面踢向我的左小腿,力道之大讓我雙腳離地懸空,呈現頭下腳上的姿勢往地面落去。當後腦杓著地時頸部傳來一瞬間的劇痛,我知道我的氣管和脊髓已經被我自己的體重給折斷了。
啊,所以這就是終結嗎?大灰狼在我上方用那湛藍的眼睛俯視著我,滿臉的鮮紅色血液往我的方向滴落,像是在為我哭泣一樣。什麼嘛,那是憐憫嗎?原來殘酷無情的神,也是會露出這種表情的啊。
「伊凡的手很有力喔,總給我一股安心的感覺。」啊,母親,妳曾這樣對我說過的吧。兔子小小的手,也是很讓我感到安心的呢。我很抱歉,作為失敗品,作為混血動物降生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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