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變得更低了,但我知道並不是因為寒冷或是飢餓導致我現在有點暈眩的感覺。那溫熱的血液喚醒了我沉睡的某個部分,我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清晰,飢餓的痛苦也只對我造成一點點困擾。
「你都不會害怕嗎?」我用小刀割開了大笨狼的肩膀,我愈來愈熟練了。
「雖然在黑暗之中我看不見東西,但是氣味構成的世界依然清晰,所以其實我並不會因為黑暗而害怕。」他一邊說著,我一邊感覺到熱流充滿全身。只要控制切口好深度,大笨狼的傷口連加壓都不用很快就會止血。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害怕如果我們沒有獲救怎麼辦。」我將小刀還給他,他擦乾淨以後收回腰帶上。
「如果沒有獲救其實沒什麼好可怕的,畢竟我們已經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了,在這件事情上繼續糾結沒有任何幫助。」我花了一點時間思考大笨狼的想法,接著拉起拉的手,我們繼續移動。這個區域地上的障礙愈來愈多了,昨天才不小心讓他直接撞在一棵樹上。
「那你都沒有考慮過把我吃了以增加自己的存活時間之類的嗎?」我按下大笨狼的頭避開一段帶刺的枝條。
「我自己在這個全然的黑暗中,沒有標記物隨便走只會兜圈子,不可能離開森林。」他非常實際的說道。我找到地衣了,我再次修正我們的方向。「把你吃了是最愚蠢的決定。」大笨狼被樹根絆了一下。
「除非你死透了我應該會把你的屍體吃掉。」他輕輕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停下來。「但是依照存活下來的可能性,應該是你要吃掉我,活著走出去才合理。」一般生命動物能夠這麼冷靜的談論這種話題嗎?或是說,一般自然動物能夠這麼冷靜的討論這種話題嗎?
我偶爾會在大笨狼身上,感覺到某種似曾相似的熟悉感,就像是……同鄉的旅客在異地見到彼此的那種……感觸?
「那就這麼說好了,如果我就要餓昏了,就把你吃掉。」他閉起眼睛,點點頭回應我。2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MfooNUmCt
無法看見天空其實有點難判斷時間,可是從我們走到疲憊入眠的次數推斷,大概已經過了六天。在某個我們都同意需要休息的時間,氣溫驟降。
「都太溼了,這樣生火應該是不可能。」大笨狼檢查著附近的枝條。
「星風你能這樣嗎?」他把自己捲成球狀,尾巴蓋在頭上。
我偶爾會看到犬科動物這麼做,我不知道我的柔軟度夠不夠,我的毛髮防水性和隔熱可能也沒有那麼好。我試著擺出至少差不多的姿勢,好歹我覺得是有一點像了。他確認了我的姿勢,搖了搖頭,讓我調整成坐姿。
我們運氣還算可以,找到了棵夠大的樹木,突出的樹根至少足以幫我們擋風,而且地面也算乾燥。大笨狼坐上我的大腿,抱住我,將頭放上我的肩膀,我們的胸口貼在一起,同時用尾巴蓋在我的腳上。
「優先保護核心區域好了,這個溫度應該還不需要擔心手腳凍傷失溫,但是我不知道你的肢體末梢有沒有保護機制。」他繼續說著,而我把手指埋在大笨狼黑色的毛髮中,緊緊抱著。好溫暖。
「我也不知道,之前身體檢查沒有說的那麼詳細。」我簡單回答道,將下巴靠在大笨狼的肩膀上。大笨狼的狼味算是重的,特別是這麼多天沒有洗澡,我都快被熏死了。不過說老實的,我有點喜歡。
「你會冷嗎?」我突然想到,為了要用他的體溫幫我保暖,這個姿勢他可能會散失太多熱量。
「不會。」大笨狼根本不懂要怎麼說謊。那晚,我緊緊抱著他,直到我們醒過來。
「你昨天有睡嗎,我每次中途醒來都看到你盯著我。」不是我在抱怨,但那雙血紅的眼睛在弱光情況下還是挺嚇人的。
「有啊,只是你一動我就會醒來而已。」大笨狼打了個哈欠後說道。喔,原來是這樣,也太敏感了吧。所以,是因為睡不好的關係嗎,我覺得他今天特別沒有精神。「星風,你之前不是問我,會不會害怕嗎?」他的樣子不太對,腳步也搖搖晃晃的,之前即使看不見,依然可以展現那個難以理解的敏捷。
「我很害怕喔,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孤獨。」他身形一軟,倒了下來,我勉強及時扶住他。「我一直都好害怕,只剩下自己一匹的孤獨感,就像要被四周的虛無給吞噬了。」他發燒了,昨天晚上他其實是在發抖嗎,我本來以為只是睡夢中無意識的抽搐。「但是在黑暗中,你握住了我的手。」他看起來昏過去了,我嘗試喚醒他的方法全部都失敗。
雖然說我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喚醒昏倒的動物,基本上就是一直搖他而已。
「大笨狼快點給我起來,」冷靜,現在他就只剩下我能依靠了。「你很重啊。」
我將他揹了起來,繼續走下去。途中,我又使用苔癬和地衣來修正了我的方向幾次,揹著他讓我的體力消耗大幅增加,太久沒有喝水讓我喉嚨乾燥到疼痛了起來。
「丟下我。」他虛弱的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反正我從來都沒有被需要過,我是毫不重要的贗品。」
什麼是贗品啊,哪有在這麼虛弱的狀態還能咬文嚼字,你是不是修飾了很久才說出這句話的?
「有那個力氣在那邊說廢話你乾脆就下來自己走好了。」我的喉嚨乾澀到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我怎麼可能丟下你啊。」這樣我要怎麼跟叔叔交代?2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M2Vg8uFQ6
「我也好害怕只剩下自己一匹的孤獨感啊,你以為那是你的專利嗎?」啊,說出來了。2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ehMT9Jx3r
可惡,我真的是太累了。而且我現在的聲音也未免太難聽了吧,好像兩張砂紙在相互磨擦一樣。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說了什麼,因為我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但是能從呼吸的起伏判斷他還活著。2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tjdVRPg1N
我不知道我又走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快要抵達自己的極限了,自然動物的身體素質大概就只是這種半調子的能耐吧。
突然,他用力按了下我的肩膀。
「聽。」他只說了這個字,我停了下來,但是什麼都沒有聽見。
「三短三長。」他比了某個方向。「是搜索隊伍。」
什麼,出現幻覺了嗎,我什麼都沒有聽到啊,什麼是三短三長啊?
「看好。」我將他放了下來,他摸索著地面,拿起兩棵小石子,他的神情看起來非常虛弱。
「這就是三長三短的意思,這是國際通用的……」他用石頭打出特定的兩種節奏,不斷重複。「去……那個方向,他們如果能夠聽到就會知道……」他昏了過去。
可惡,你好歹把話說完啊。聽到什麼,知道什麼啊。我思考著我的選擇。我其實沒有很懂他的意思,他是要我敲出特定節奏讓搜索隊伍聽到嗎?我嘗試大喊出聲,但我只能發出奇怪的噪音然後不斷咳嗽。
該死,我不管了。孤獨死去實在是太恐怖了,好歹也要有個伴比較不寂寞。
我揹起春雄,往他所比出的方向移動。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段時間我完全靠著我的意志力在硬撐,但是走出森林的那個瞬間,傍晚夕陽餘暉的光彩差點讓我落淚。
這邊看起來是崩塌地,森林突然間就消失了,所以我一走出邊界便重新進入了能夠見到陽光的區域。
等等,崩塌地?我往前走了一點,看到一道恐怕有五十公尺的懸崖。該死,你這該死的大笨……等等,那是什麼?
雖然有一點距離,但是我還是依稀看得出來,懸崖下方那是山地救難隊的橘色制服。怎麼辦,我該怎麼讓他們注意到我,他們背對著我,而且看起來好遠。我應該沒有力氣追過去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能沿著森林邊緣走多久。
我在附近的地上,只看到三顆石頭,最大的比我的頭還大一些。我抓起較小的,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往他們丟去。
啊,不行,距離差太多了,而且石頭立刻粉碎,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看來用盡全力也不過如此吧。我懷疑我有沒有再丟出另一顆石頭的力氣之外,我也不相信第二顆會有什麼不同。這也太殘酷了,經歷這麼多磨難,救援就在我們眼前的時候?
等等,聲響?我拿起另一顆石頭,開始在大石頭上敲著。我模仿著春雄剛剛敲擊的節奏,三聲長間隔的敲擊,等待兩秒,三聲短間隔的敲擊。
聽到啊,聽到啊,不管是什麼正在傾聽的存在,請你一定要聽到,這是我用盡生命的吶喊!
就在我以為,我就要這樣氣力用盡死去的時候,救援隊為首的動物抬起手來示意隊伍停下。
對,沒錯,我們就在這裡,就在這裡啊!
我死命的敲著一樣的節奏,直到雙手麻木,許多黑點開始從視野邊際出現,然後,石頭就碎掉了。
該死,這在開什麼玩笑?我拖著即將失去知覺的身體,回到春雄旁邊,將他扛起。
該死的,為什麼我是拿到自然動物的身體啊?我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但是我死命的爬,手腳並用的爬到了懸崖邊緣。我不會就這樣屈服的,就只不過是……不過是……隨便啦,是你們要屈服於我,我將以我的意志力重塑現實!
啊,不好,畫面黑掉了。我的臉頰傳來地面粗糙的觸感,手指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我爬到懸崖邊緣了嗎?還是功虧一簣?
不,不重要了。啊,我就說吧,至少也要有個伴比較不寂寞呢。
在我即將失去意識的情況下,春雄壓在我身上所傳過來的暖意,還是如此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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