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你要離開中央國，到愛爾蘭去的時候我是非常反對的。」我和老爸在鹿角大宅後方的森林中漫步，黎明和黃昏在我們身後大約三公尺處不發出一點聲音的跟著。他們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是路易說服我，這樣你會更快樂，我才簽名的。但是對於要讓那麼年輕的你，去到那麼遙遠的陌生環境生活，我是持反對意見的。」中央市事件以後，他說話時總是會留露出一股淡淡的悲傷，比以前更加悲傷的那種。不過完好的那隻耳朵總是會在說話的時候甩來甩去的倒是沒有變過的習慣。
「我知道你和路易這些年瞞著我非常多事情，雖然我想你們有非常好的理由不讓我知道。」我們身上的灰色毛髮隨著動作輕輕擺動著。
「包括有些你的報告送去外交委員會以後，甚至連艾爾都沒有拿到副本這件事情。」他對我投來個帶著點責難意味的眼神。但是抱歉了老爸，這是我和路易的約定。有趣的是，我想我在這方面顯然更像路易，而不是你。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這些年來，發生了這麼多事。」他嘆了口氣，停了下來看著我。老爸的耳朵也隨著氣流，緩緩的擺動。他臉上流露出的是擔憂的神情。「現在，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過得快樂。」他的語氣是那麼的真誠。
我準備了很多掩護故事，關於如果他問我，在中央國之外任務期間的所作所為，或者是那些和路易約定好不讓他知道的事情。我沒有準備他會問我這個。
可不是嗎，這些年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自從我們停下來以後，森林裡頭幾乎沒有別的動靜了。只剩下偶爾幾片葉子，被風吹落，掉在舖滿厚實落葉林地之上的聲音。
我快樂嗎？我得到，我失去，失而復得，得而復失。我本來以為，在見過那些場景，經歷過那些事情，我的心已經徹底的死去了，不會再有感覺。就像我從來不曾有過的味覺一樣。但是我只要閉起眼睛，那黑色的雙眸都會浮現在我眼前。我快樂嗎？
「是的，」我直視著老爸的眼睛說道，他眼白佔的比例真的很大，這好像叫三白眼吧。「這些日子裡，我很快樂。」我甚至對於自己會這麼說都感到一絲訝異，這些話語出口之前我都不敢肯定我自己的感覺。而且這都是我的真心話。
「離開中央國，去看看不同的世界，是我所做出過的最正確決定。」落葉彼此之間相互摩擦的聲音，聽起來挺舒服的。「並不是說，因為遠離了我所熟悉的事物，我才感到快樂。我還是有點捨不得的。」那小小的房子。那，白色的手掌。
「但是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我才得到了重新開始的機會。我也才發現了，我最重要的東西。」他並沒有丟下我，不是嗎。他們，從來都沒有遺棄我。
「所以，我可以告訴你，我很快樂。」我如死水般的心靈，可能起了一絲的波瀾，害我沒辦法很有條理的說話。而老爸對我這番話的反應，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們都已經成長為，比我優秀的存在了。」他笑著說道。嘖，可以不要在這種時候提到那傢伙嗎。「我很開心，能夠做出讓你快樂的決定。」其實我很少從老爸眼中，看到那麼溫柔的神情。特別是……媽過世了以後。
這感覺有點奇怪，好像時光瞬間倒流了一樣。我甚至都已經不太能確定，那是存在於我的記憶，還是其實是存在於我的想像之中了。
他向黎明和黃昏示意，讓他們上前，兩匹大灰狼戰戰兢兢的靠了過來。我努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此刻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有十分重大的意義，我盡量不要干涉。
「如果，」老爸來回打量著黎明和黃昏，尾巴微微舉起，緩緩的左右擺動著，同時用平靜的語氣說話。黎明和黃昏完全沒有一絲動彈，耳朵豎得直挺挺的。「你們繼續和……夜眼，一起走下去，他會快樂嗎？」
喂喂，這語氣是什麼意思啊？你接下來是不是要牽著我的手交給哪匹動物了嗎？算了，雖然老爸本來就是比較傳統的大灰狼，但這詭異的場景最後還是讓我無法克制的翻了個白眼。
至於黎明和黃昏，則是看起來非常積極的配合演出，那堅定的神情，說老實的，讓我看了有一點點感動。我一定是花了太多時間和他們相處，被奇怪的觀念感染了。
「必然！」他們完全同步的說道，並且以一致的動作比出了相對應的暗語。雖然我想老爸當然是看不懂，但是黎明和黃昏的反應還是讓他笑了出來，他們三匹的尾巴以相同的頻率輕輕擺動著。即使我看著覺得十分尷尬，但他們的笑容還是讓我感覺到一絲暖意。
「既然如此，」他用手分別搭上黎明和黃昏的左邊與右邊肩膀，對他們說道。「夜眼之後就要麻煩你們好好照顧了。歡迎你們的加入家族，黎明和黃昏。」黎明和黃昏又露出那種顯然如釋重負的樣子，開心的搖著尾巴。
「但是，你們一定要時刻銘記在心。」像是無底深淵所吹過的風那般冰冷的語氣，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啊，是恐怖模式的老爸，他露出這個樣子的時候連我都會感到壓力。
他把頭湊到黎明和黃昏的耳朵邊，同時雙手則施加了一點壓力。我好像聽到關節喀喀作響的聲音，不知道是誰的關節發出來的。「如果夜眼哭了的話，我是聽得到的喔。」他小聲的說道。黎明和黃昏對此的反應則是全身的毛和尾巴立刻通通豎了起來，全身僵硬。
唉，到底是在演哪齣啊？這個畫面實在太不忍卒睹了，我用手掌按壓著自己的額頭和眼睛，嘗試在這詭異的景象形成記憶之前先下手為強，立刻將它遺忘。
一陣涼涼的風吹過，捲起了地上幾片枯黃的落葉，在空中，飛舞著，飄動著，散落著。
原來中央市的森林，在這個季節，也是這樣的景色啊。
ns 15.158.61.55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