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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鈴音一如往常在家讀書,桌燈淡黃色的光芒滲進書中,為其添上一分懷舊的色彩。
除了課業之外,她最近也增加許多課外讀物。她特別喜歡書名奇怪的書,就像是她現在手中拿著的《鏡子之家》。
其實她並不喜歡看這種艱澀的文學名著,但她想理解以前她所不能理解的世界。
關於心的事,關於人生的事,想將書中人物的心情化為自己的心情,在美麗的文藻中建構那些獨一無二的景色。
風是什麼味道?天空是什麼顏色?陽光曬在身上有沒有刺痛感?鞋子踩在路上時會下陷多少?她總會花時間去琢磨場景的細節,就好像置身於故事中。
不知道為什麼,比起看動畫、影集或漫畫,這種文青才會讀的書總能讓她覺得自己能從中得到更多,或許是某種優越感從中作祟吧。
在她全心全意醉於字裡行間的時候,遲來的懲罰忽然降臨。
現實世界的門鈴不祥地作響,她所構築的場景頓時如雲霧消散。
「鈴音啊,幫爸爸開個門。」聽到夢魘般的聲音,鈴音嚇得不知所措。她想裝沒人在家,但根據父親以前訂下的規則,這個時間她不可能不在家。
在她猶豫的時候,門鈴響得越發急促,她的心臟也在怦怦狂跳。
為什麼他會知道這裡?是母親叫來的嗎?還是這個世界為了懲罰我找來的嗎?
「叫妳開門聽不懂嗎!」
怎麼辦?要叫警察?跟他說「父親在外面敲門,我不讓他進來?」想了想就覺得可笑。他沒有任何不良紀錄,還將姊姊的結晶讓給政府研究,簡直是一個大善人,只要他來的時候裝成和善的樣子,誰也不會相信我的話吧。
果然這種時候誰都不會在我身邊呢,不論是相信了誰,接受了誰,就算願意牽起我的手也只持續了故事的一頁,只要一翻頁,營造的假象就會分崩離析。為什麼呢,沒有人能待在我身邊,在我需要的時候拯救我,每次每次都是一次次的等待與錯過。
正因為每次都無理取鬧才會這樣的吧,但我只不過是在心中想罷了,從沒在現實中明確表現,這不就跟從沒想過一樣嗎?明明沒有任何人有證據。要提升自己?要靠自己吸引?要變得堅強?為了自己?為了這個可憐可悲又可恨的自己?
算了……我累了,無所謂了,反正又要被傷害了吧,畢竟這就是我的宿命,在這個世界就是要有人負責被他人傷害,成為他人的出氣筒,讓他們累積自信之後就被隨手一扔,連廢棄品都當不成就消失在轉瞬即逝的昨日回憶之中,只是如此簡單的基本機制罷了。
她近乎放棄似地打開門鎖,門被碰的一聲推開,氣勢震得鈴音將手舉在胸前,向後退了幾步。
父親身穿邋遢的襯衫,滿臉鬍渣,他的方塊臉像是脹得通紅的河豚,踏著能撼動山河的步伐向鈴音逼近。
「為什麼不早點開門!我是這麼可怕的人嗎!」他瞪大通紅的雙眼,厲聲怒吼。責罵聲撼動鈴音的心房,打亂心跳,令她更為慌張。
「不是……這樣……」鈴音縮起身子,低著頭,從以前到現在她都只能這樣屈於威權。
「不然是什麼原因啊!你說話啊!」
鈴音的父親重重推了她一把,接著撞向牆壁,她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沒錯呢……沒有造成「傷害」、沒有說出特定的「言語」、沒有造成財物的「損失」就不會被法律制裁。
只要傷痛無法讓任何人得知,傷痛就不存在了呢;只要鬥爭不被攤在陽光下,生活就是和睦的呢,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這樣,只看表象的證據,從來都不會真正在意一個人的內心。
如果有人來拯救就好了……不然又要被做很過分的事了吧。
反正每次這樣期待的時候,肯定都不會有任何人吧。
絕望之際,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抓住了墜入深淵的鈴音。
「鈴音的爸爸,好久不見了。您還記得我嗎?」
一道男聲從門口傳來,鈴音抬頭一看,她欺騙自己也想相信的人正站在那裡,他身上散發的光彩將眼前的黑夜照亮,宛如準備將她擄走的王子,是夜空中的一等星。
「你是哪家的野小子?」父親不屑地說,即使受到汙辱,真司還是盡可能保持冷靜。
「我叫坂上真司,以前在水輪時住在你們家旁邊的。」
「喔……是那家的孩子啊。但我現在很忙,有什麼要事,下次再說吧。」父親說完便打算將門關上,不料卻被真司制止。
「我是來送東西給鈴音的,最近她身體有恙,所以我才會來關心她的。」真司指著手中的袋子。
「這樣啊,那東西給我就好。」但當父親準備將袋子奪去之後,真司又改口說他們約好要一起交換書來讀。
鈴音的父親好歹出過社會,三腳貓的演技自是騙不了他,他怒斥道:「別當我是傻子,小心我去學校檢舉你們不純異性交往,這麼晚的時間孤男寡女在一起,一定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真司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反擊,驚慌失措之下,只能依循政治家之子的本能,用話術和法律嘗試戰勝他:「你沒有證據,而且你在這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只要我報警處理,鄰居也可以作證。」
「作什麼證呢?我沒有擅闖民宅,是鈴音放我進去的,我也沒有傷害任何人,你哪隻眼睛看到她受傷了?」他把鈴音推了出來,鈴音又低著頭,因為她知道這個方法是行不通的,如果他不能將她擄走,一切都沒有意義,剛才那宛如夢幻的一景早已在她心中凋零,留下的只是平凡的,無法抵禦社會的二人。
真司繼續逞強說道:「但只要我報警,說在這裡聽到了很大的爭吵聲,不管有沒有人犯法,警察都必須出動維持社會秩序。警察來了之後,你也不可能擺出這樣的態度吧。」
「如果你報警,你知道警察走了之後她會遭遇什麼吧,別多管閒事了,滾回去睡覺吧。」他搭上鈴音的肩膀,成年男性的體臭薰得她皺起眉頭。
「我可以將這段話視為一種威脅嗎?」真司謹慎地說。
「隨你怎麼解釋,到時候警察來一定會聽像我這樣的善良市民的話,誰會聽你這種毛頭小子的話呢。」父親獰笑道。
真司則得意地從口袋拿出顯示錄音畫面的手機宣言:「我早就已經開始錄音了。」
鈴音父親的笑容頓時凍結,臉色大變:「臭小子,我要告你侵犯隱私權!」
「我是站在公寓的走道上錄音的,公共空間並不屬於私人領域,所以我的行為是完全合法的。」真司知道雖然有些爭辯空間,但只要講得理直氣壯,那些對法律完全不懂的人就會被震懾住。
「這是我們家的事,你是她的誰,到底關你屁事?」他大步走向真司,抓住他的領口。
「她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馬,我和她約定好會在她身旁幫助她了。」真司目光堅定地說。
鈴音的父親氣得目眥盡裂,正當他準備朝真司揮拳時,一道女聲從樓梯的方向傳來。
「你們在做什麼!住手,不要再吵了。」兩人轉頭一看,是鈴音的母親正朝著這裡步履蹣跚地跑過來,他們大概有所約定好,所以她返家的時間比平常早了幾個小時。
「是我回來晚了,是我不好,消消氣吧。」她低身下氣地懇求著自己的丈夫,在滿足支配欲之後他這才鬆手。
「我來這裡也不是來吵架的,是這個小鬼的錯,讓我發火。」父親指著真司,一臉無辜:「我都很努力改過自新了,克制自己了,他卻破壞了我的決心。」
「嗯,我瞭解了。」母親沮喪的嗓音靜靜溶入夜色,落寞的笑容像殘月掛在臉上,接著她的視線轉向真司,對他低頭道歉。
「你是以前住我們隔壁的真司吧,抱歉今天讓你有了不好的回憶,接下來的事我會想辦法處理的,雖然有些失禮,但今天我們家有點不方便,能不能請你先回家呢?太晚的話就算是男孩子也不安全,下次你來的時候再連同這次的補償好好招待你,好嗎?」
真司對長輩的道歉不知所措,原本佔有的正義也隨之傾圮,只能跟著低頭,說出違心的道歉,這便是客氣的魔法。
「我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也有不對的地方。那今天就叨擾到這,我先行離開了,還請多保重。」
雖然對鈴音父親的說詞有諸多不滿,但真司心想她的母親在的話,應該就有力量抵擋她的父親,所以他也帶著幫助鈴音的滿足感離開了。
接著母親將厚重的大門關上,將垂落到鈴音手中的拯救的絲線徹底切斷,夜晚的光景與夢幻再也照不進混濁凝滯的囚牢之中。
幾人在餐桌旁坐下,沉重的氣氛持續了一晌。父親率先用有些沙啞的嗓音發言:「今天來這裡就是想跟妳媽聊聊我能不能回來和妳們一起住。」
「我老實說,以前的老家、工作,和我存下來的錢已經一毛不剩了,因為迷信不正當的投資方式,以為能賺取超乎預期的金錢,卻賠得一屁股債。現在我想要重新再來,所以才來求助妳們的,能讓我在這裡待著嗎?我會回去工作的。」他的言行跟剛才發怒時相差甚遠,就連鈴音看了都放軟了拒絕的態度,也替眼前的旁人種感到可悲。
她聽到父親把老家賣了的瞬間,內心抽痛了一下,接著那陣抽痛將她心中的一塊偷走了,就像是成長時堆起的積木被抽走了一塊那樣令她心悶。
即使知道她再也回不去那曾經屬於她和夕的回憶之地,現實砸在她臉上時產生的痛苦卻絲毫不減。
「孩子的爸,我知道你是走投無路才會來求助的,但是我們也不富有,只能滿足兩人份的食衣住行。」母親勉為其難開口說道。
鈴音知道這只是藉口,母親絕對不想父親回來,但強硬拒絕又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
「難道我們之間的親情就只有這點分量嗎?妳流著筑紫家本家的正統血脈,也是妳母親的心頭肉,就算結婚時鬧翻了,現在也會塞些好工作或錢給妳吧。這間房子不也不錯嗎?應該不是只拿了一些錢就離開的你負擔得起的。」
「我一定會改過自新,我知道我以前騙了妳不少,該給的幸福都沒給妳,這次我一定會把沒給妳的連本帶利還給妳的,可以原諒我嗎?」父親看似真誠地望著母親,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於是轉頭問向鈴音。
「鈴音,妳可以接受嗎?不用感到壓力,說出妳的想法就好。」
人類總是這樣呢,把自己決定不了的事讓給他人,事後決策錯誤的時候又會責怪他人,但如果不接受又會被說是當初對方叫自己決定的。只要說出「給你決定」這句話就是無敵的了呢,還可以用相信和尊重包裝,話語過然是個美好的事物呢。
鈴音透過瀏海瞥了兩人,他們的眼中閃爍著淚光,沉浸於莫名的感動之中,就像是將要放下過去的憎恨,破鏡重圓的夫妻一樣。
像這樣電影才會出現的場景也只不過是配合氣氛的渲染,說出此時此刻該說的台詞,想靠著幾句言語就想將過去的一切一筆勾銷,既卑鄙又虛偽。
但不論幾次,人類就是不會厭倦於這樣的場景。若是鈴音拒絕,觀眾便會把矛頭指到她身上,明明到最後肯定什麼也不會改變。
隔天早上一醒來,昨天的感動就會像夢境一樣凋零。但那些刻在內心深處的痛苦,那些日子落下的淚水,那些喪失目標的時光,那些無可填補的真實將會顯露,證明一切都是錯誤的。
她抬起頭,戴上笑容:「世界上也沒有不變的事物,我願意相信父親會改變的。」
母親的表情很是吃驚,而父親則一副得逞了的笑容。
我是相信的喔,所以陪我一起毀壞吧。正因為我不相信言語,所以才要相信言語,證明你們的口中都是謊話。
這就是一個可笑又可悲的世界,這才是屬於我,屬於仙杜瑞拉的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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