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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音跑過模糊的走廊,護士大聲的喝斥響得她頭皮發麻,黴綠的盆栽像是從黃疽的牆壁長出的膿瘡,不斷噴溢出令人反胃的黏液,撒在灰色的地板上溶解出腐敗的瀝青。鈴音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刺鼻的消毒水味從四面八方灌入,濃厚的充斥整個廊道,她的皮膚發辣燒灼卻無法逃離,她趕緊跑進電梯,閉上眼睛,希望所有的一切恢復成平時乏味無趣的樣子。
只是事情總是不如她所願。
她再次張開眼睛。
電梯開始像是四次元立方體那樣,不斷歪斜旋轉的,縫隙中滲出乳白色的濃稠液體,混雜著布滿血絲的眼球,一顆一顆都在盯著她,每顆眼球逐漸撐大變形,最後爆裂出像是臭雞蛋一樣的汁液與惡臭。
剛才還慶幸自己因為已經連續兩天發作而不可能會在醫院裡倒下的她就像是個笨蛋一樣。
再忍一下就好了,拜託……拜託了……。
鈴音全身都在發冷,所有的溫度從皮膚表面轉移到深處,視野逐漸縮小發黑,腸胃劇烈湧動,喉嚨深處開始溢出鹹味的唾沫。
拜託了……。
她終究沒有辦法用意念控制自己的生理反應,她能做的只有蹲在角落,緊緊地用雙手摀住嘴,拚命地祈禱罷了。
如果祈禱有用的話,鈴音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吧,世界也不會如此不幸了吧。
她早就已經習慣嘔吐了,鈴音感覺到胃裡的東西湧上喉頭,酸液正侵蝕著食道內壁,這種時候通常已經沒救了。但今天的她決定再努力一下,無論如何都不張嘴的話,肯定能吞回去的,她拚命忍耐,嘔吐物卻還是不斷從臉上其他孔洞溢出。口中那種酸臭軟爛的感覺讓她的身體再次產生反應,第二次的嘔吐衝動輕易地突破了她咬緊牙關才建構出的防線,把胃裡的一切都翻攪了出來。即使知道要接住液體是不可能的,鈴音還是努力把手拱成碗狀,結果當然是一點意義也沒有,吐出來的東西撒在電梯黃白色的拋光地板上,濺得到處都是,同時也沾滿了鈴音的衣服、裙子、鞋子和雙手。被胃酸腐蝕的口腔殘留著苦味與殘渣,嘔吐物的酸臭味充盈狹小的電梯間,她被嗆得無法好好呼吸,不斷乾咳。
電梯裡只有她一個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但隨著標示樓層的數字越來越小,她的心也跟著惴惴不安。
如果有人進來了要怎麼辦?拜託……不要進來,不要看著這樣的我。
無助的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跪坐在自己的嘔吐物上,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努力地從骯髒的地板上把自己的嘔吐物捧起。
沒事的,現在哭的話,大家肯定會認為那是骯髒的嘔吐物,而不是淚水吧。
要全部撿起來吞回去嗎?像是幼稚園老師午餐時總是會說的「就算吐出來的食物也要把它吃完」那樣?
沒問題的,那麼小的小孩都能做到,我一定也可以吧。
她看著手中汙濁不堪的穢物,鼓起勇氣吞了一口,但一嘗到那像是把地上的污穢和醋加入酸奶熬成的白菜煲,再用食物調理機攪拌之後一樣又糊又鹹又酸又臭的滋味時,卻又不爭氣的吐了出來。
一定會被嘲笑吧,一定會被拍起來放在網路上成為梗圖吧,一定會被看不起吧,把電梯弄髒了一定會被罵吧,完蛋了,沒救了,說什麼呢,不是早就沒救了嗎?為什麼世界總是要這樣對我呢?
她低頭看著地上噁心的嘔吐物及淚水滴落產生的朵朵漣漪,除了等著電梯門打開接受社會性死亡,已經什麼也做不到了。
電梯減速的衝擊讓鈴音的頭腦逐漸放空,如釋重負的感覺莫名地從鈴音心中渲染而開,先是一時的爽快,隨之而來的是手足無措與羞愧產生的燥熱。
鈴音抬起頭,只有一名男性走了進來,他全身灰色的,上半身穿著附狼耳朵的薄外套,他的帽緣拉得很低,再加上鈴音的視野早已因為淚水而變得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四周散發的氣息有著某種說不上來的野性。他默默地經過鈴音身旁向後方走去,接著她便感受到有股重量輕輕包覆了她的身子,旋即一陣力道從她身旁將她扶起,倏地把她推出電梯。
一時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回過神來才察覺自己已在電梯外,身上披著灰白色的外套,那些幻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想回頭查看時,厚重冰冷的電梯門早已闔上。
她用力地握住外套的衣領,緊緊把自己包覆起來。
為什麼要對我溫柔呢?
鈴音不斷在心中找理由反駁自己得到的善意。
那個人肯定是因為不想和這麼骯髒的我搭同一台電梯才這樣做的吧。也是呢,誰會想要關心這樣的我?雖然很過分,但沒有被嘲笑也是某種幸福吧。可是,那這件外套又是怎麼回事呢?是不想碰觸這樣的我才披上的嗎?
她呆站在原地,遲遲想不到更多理由說服自己,她沒辦法直率地感到開心,心中五味雜陳,她不允許只有自己得到拯救,這樣她就不能發自內心地厭惡這個世界,堅定自己錯誤的道路了。
鈴音隱約嗅到一股難聞的氣味,這才停下思考,她想起自己衣服上仍沾著嘔吐物的髒汙。
她環顧四周,這層樓似乎是昂貴的單人病房,走廊上只有小貓兩三隻,再加上濃厚的消毒水味抵銷了嘔吐物的酸臭,因此她沒有感受到任何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
她抓緊這寶貴的機會走向衛生間,抱緊身子,時不時左顧右盼,深怕有人會突然轉頭看她。接著她在殘障廁所的洗手台整理梳妝,並把身上的穢物稍微用水沖洗。她看了看自己憔悴的臉龐和凌亂的頭髮。
真像個瘋子呢,這樣不就和一般人一樣了嗎?
即使用清水沖洗,也無法把污漬與異味去除,更別說是疲憊的面容了。她不敢搭地下鐵,深怕周遭的人會對她投以異樣眼光,所以就挑了條沒什麼人的小道一路從中央區逃回見津的家裡,這時已經是落日時分了。
見津的街道上一如往常地閃爍著霓虹燈,黯淡的人們與鈴音相向而行,她永遠都是讓路的那個,與世道相悖的她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不管是多麼的孤獨,不管是多麼的痛苦,她也不會回頭,她早就已經無法進入他們的世界了。
靛紫色的天空像大海湧進兩側大樓構成的峽谷。在深海之中,鈴音格外安心,城市的喧囂,人們的談話聲,她什麼也聽不見,與她無關的事物都會窒息在這只為她充盈的心之海,今天發生一切的不順也會跟著沉入海底。
海中,西風迎面吹來,帶走所有不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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