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ckoyvtuEy
淅瀝的雨聲流入耳中,冰針般寒冷的雨打在身上,眼前的女孩正慌張將狼狐抱在胸口。
以視角判斷,似乎是狼狐仍是幼崽時發生的事。女孩的五官與公主相像,鮮豔的衣裳被大雨淋濕,四周卻不見護衛保護,興許又是她一人溜出來玩了吧。
她的手上滲著血,狼狐帶著歉意,伸出舌頭將鮮紅舔去,露出白嫩的肌膚。
「這不是你的錯,不論是誰在那個時候都會害怕吧,是人家(うち)沒有考慮周全。」
她撫了撫狼狐的頭,露出滿口黑齒。我被那衝擊性的外觀嚇到了,雖然知道平安時代的貴族都會將牙齒塗黑,但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我感到有點惋惜,畢竟她如果不開口就是為面容姣好,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
她小心翼翼穿過街道,避人耳目,跨越暴漲的溪水,走到山邊的古道,那裡恰巧有一間供奉地藏的小祠。
「人家只能把你放在這裡,抱歉沒辦法幫你找到親族。如果真的找不到歸宿,就去見津那裡吧,那裡信奉狼,你去那裡肯定會被村民接納的,只是如果去了那裡,受人飼養之後你或許就會失去本性了也說不定。」
她將狼狐放到小祠後方。
「請活下去。」離別時,她目光堅毅地說道,接著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沒有矯情也沒有依戀,狼狐只是直視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視野中。
那大概是牠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那種沁入心扉的溫暖。
記憶隨著越下越大的雨轉為花屏,場景再次回到雙面星空。
公主刨開土壤,將緊握在手中的某物放了進去。
驀地,時間在狼狐眼中慢了下來。
公主身後,見津神社的宮司赫然出現,他的臉上掛著獰笑,我能感受到狼狐有幾次想衝出去,但牠的內心就像點不著的打火機,不論如何用重槌敲打壓電元件,牠的內心始終無法放出火花。
所以牠只能被釘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宮司將匕首刺進公主後背,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泥濘。
在所有人都以為一條生命就這樣平凡無奇地消逝之際,奇蹟卻發生了,公主埋下的物體放出純潔的白光,翠綠的嫩芽破土而出,開出一朵白色的桔梗花,訴說著某段未能實現卻從未改變的思念。那股感情的綻放渲染了整個夜幕,讓狼狐空虛的內心倏地填滿,哽在胸口的情感無處宣洩。
高懸的冷月,粼粼的繁星,珠寶滿天際。
流星劃過夜空,四處奔走的流光讓湖面就像是肥皂泡的表面。
此時此刻,這裡正是一瞬的幻夢,是萬華鏡中的世界,美麗到只要一點雜音,夢境就會瞬間破碎瓦解。
宮司潸然淚下,他沒多做停留,也沒有留下來懺悔,只是朝著見津方向踽行,逃進森林深處。
當狼狐沉浸在這股代表「存在」的感情時,一名陌生的少年從遠方走了過來,他身披殘破的黑布,從公主的胸口取出了一顆撫子色的風鈴。
少年瞥了狼狐所在的方向一眼,與其說是責問,不如說是失望,但那大概不是針對狼狐,而是針對某種更為龐大且無可改變的事物產生的怨懟。
接著,猶如法杖敲擊地面時發出的鈴聲響起,鈴聲的漣漪在夜色中迴盪,奧神樂湖的湖面也隨之浮動,公主的屍體灰飛煙滅,少年的身影也開始左右晃動,隨著水波消失在湖面上。
狼狐心中的溫暖褪去,牠望著孤獨的景色,發出了一聲嚎叫。那卻是如女鬼淒厲的哭號,是狐狸的叫聲。
我的意識順著哭號飄上天際,進入一片空白,墜落在床上。
……
優一從床上醒來,成為狼狐的記憶閃回,蔚藍的天空一如往常出現在早晨的窗戶裡。
那是「月夜下的獨自一人」的起源,所以鈴姬曾經在那裡被老宮司殺死過一次嗎?然後那個少年用某種方法把她帶出「月夜下」,接著「月夜下」的能力再將她復活,史書上記載鈴姬是自然死亡,也嫁給了有實力的大名,應該是這樣吧。
等一下,是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我忘記了,感覺是很重要的人,和她不一樣的某個人。可惡,想不起來啊。應該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見面的人才對,記憶怎麼就這樣消失了?
儘管絞盡腦汁,優一都無法想起在時崎城所見的少女。
狼狐給我看的記憶是要我去做什麼嗎?
老宮司為什麼從那麼久以前就在了?應該不可能只是祖先吧?他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殺害鈴姬?鈴姬的故事是根據現實人物改編的,那個時代統治月夜見的是筑紫氏,公主的名字叫筑紫 鈴姬,雖然在月夜見本來就有很多筑紫家的分家存在,但她和鈴音的名字很像,狼狐又很黏她,這難道是巧合?怎麼想都不可能,是淵源或千年轉世那類的陳腔濫調嗎?算了,情報不足的情況下怎麼猜都是徒然,而且也不是現在該處理的重點。
我是為了找鈴音的住址才會開這次的狐狸之窗,然而我卻失去了這次的記憶,如果我再試幾次,仍發生一樣的情況就表示這個方法大概會被不知名的勢力阻礙。
先試試吧,至少開窗不需要面對任何人。
結果,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狼狐自那之後再也看不見代表那名少女的黑點,無論他再仔細觀察,他只能看見一片明亮的火原和遠方比太陽還炫目的火光。
他本以為狼狐想和他做交易,對方卻再也沒有向他展示任何記憶碎片。雪上加霜的是無論他用幾次狐狸之窗,他都追不到狼狐,就算知道行動模式,他也無法抓住一隻會穿牆、瞬移、雷達掃描還跑得比他快的生物。
在所有辦法都斷絕的當下,或許是為了讓疲憊的內心相信希望仍在吧,他嘗試制定了更加縝密的計劃。
但那計劃無法由一人完成,縱使完美,卻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正巧給了他逃避的藉口。
喪失自信的他,再也無法憑藉氣勢去做一件事,只能把計劃吞進心底。
若是能釐清更多事,湊齊更多手牌,或許……
時間寬裕時,人們總會想著快點面對必然的劫難,然而時限將近之際,那使人凍結的緊張又會如浪潮襲來,冰冷而黏膩的舔舐全身,即使想要逃離,仍會被拖往至暗的水底。
各式各樣的拒絕與揣測塞滿他的腦海,接著沉入深處,化為一道道枷鎖。不論如何改變思維,都會意識到那沉重的鉛塊仍揮之不去。
忐忑不安的內心已經在為失敗做心理建設,試圖將損失帶來的傷害視為正常,將正常的結果化為勝利。
留給他的時間越多,就會讓他有越多的時間保護自己,卻也讓自己被負的可能性淹沒,連求救的吶喊也不打算發出。因為不相信有人可以援救,也沒有人可以理解。
接著又在得出解答後怨嘆自己的無力,即使相信自己能給出更好的成果,堅信自己不該如此,想要撞破那厚重的冰層,最終也只會在反覆的失敗中磨去韌性,在無聲的絕望中沉沒,在殘酷的世界裡消失,在牆角緊緊抱著雙腿瑟瑟發抖,只有淚水嘗試洗去那無法磨滅的創傷。
找不到她,又抓不到狼狐,走投無路之下,優一只隱忍屈辱,回去找老宮司,縱使知道他是惡人。
這大概是他在被狼狐襲擊時第一次建立起的自信──願意相信他人會幫助自己的自信。或許稱作自信之種更為恰當,在認知自己的能力上限,走投無路之際所作的妥協。
透過自我催眠和強大的執念所創造出的種子,那份不甘自己僅僅如此的執拗驅使他邁進,但那顆種子卻是極其脆弱,一但初次邁出步伐時跌了跤,就會墜入更為陰暗的深淵。
讓他從零跨出第一步的動機某種程度是對自我的放棄。
歷經現實,放棄了不麻煩他人的矜持,放棄了能解決一切的妄想,放棄了維持自尊的逃避。失去了眼中的希望,死而後生,這就是他最厭惡的「改變」。
但正因為是從零開始,才會如此令人恐懼。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