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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們在不斷延伸的街道上前行,人流也趨於和緩。攤販的燈火一個個被漆黑拈去,代替它們的昏黃街燈,為成排的繪馬掛塗上陳舊的色澤,稀稀落落的繪馬懸於其上,和一般寬五角形的繪馬不同,這裡的繪馬是窄五角形的,形似短冊,背面則畫著水墨風格的滿月與鶴,在寫上願望後用脆弱的草繩將沉重的繪馬掛起,若是在為期一個月的風祭中都沒有被嚴冬的凜風吹落,那願望就會實現。
少女T仔細查看坑坑疤疤的繪馬。
「這些是……風祭時寫的願望?」
優一也從她上方隨手抓起一個,找尋有沒什麼派得上用場的資訊。
「看起來好舊了,明治……哇,太久以前了吧。」
聽了他的話之後,她反倒察覺了異狀。
「這個習俗不是據說從平安時代就開始了?怎麼只有明治之後的?」
優一蹙眉思考過後,將他和「她」的理論結合起來,再搭上他本來就知道的知識,得出他的解答。
「畢竟神樂神社有被火燒掉過幾次,而且繪馬也是江戶時代才開始有的,或許跟那傢伙說的一樣,這個世界是由集體潛意識構築,更久以前的願望早就被忘卻了吧,已經被這個垃圾桶的世界給處理掉了。」
少女T暫且點頭肯定之後,他們便繼續向前走,繪馬上的年代也離他們越來越近。而優一在一路上卻輕撫下巴,似乎在想著什麼,一段時間過後,他突然停下腳步,語帶遲疑地說道。
「果然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空位?以前來過幾次都被塞得超滿,這簡直就像是……像是風祭結束之後的繪馬掛,所以這些是留下來的願望……等一下。」
優一的雙眼亮了起來,仔細且迅速地檢查每一個繪馬,發現上面都有被刻上一個小小的叉。
「真的是這樣嗎?我知道了,這些都是被風吹掉的願望。正是因為這些願望無法實現所以才會被丟來這裡。」他像是解開謎題的偵探一樣興奮地說道。
那我的願望呢?
少女T想到這件事之後便忽然拔腿狂奔。
「喂,等等我啊!」優一大喊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即使是全力奔跑,小女孩也比不過職業棒球隊員,倏忽之間就被追上,優一並沒有立馬抓住她,只是跟在她身邊,揣摩她的用意,而少女T則是繼續奔跑,她的眼中混雜著兩種期盼,一是希望願望實現,二是它的相反。越接近目標,她卻越感到自己正在原地踏步,並不是因為體力透支,僅僅只因為她害怕自己所想的事,那個恐怖的想法化為真實。
拜託了……拜託了……不要實現。我知道只要自己誠心誠意地向世界祈願,那麼願望肯定不會實現,畢竟我是沒有玻璃鞋的仙杜瑞拉,可是……我的心中卻總是有某個角落不斷躁動,希望那個願望可以實現,但那並不是我真正期望的。世界不會如我所願,同時卻如我所願,在不論實現哪一個都不會讓我滿足的同時被世界賺取分數,在願望實現後感受到那些微的喜悅,悖德而使人墮落,然後沉溺下去,她就會暗自竊笑,譏誚我是個不能持之以恆的軟弱者,她就是如此狡詐的存在。
在繪馬掛的盡頭是層層疊起的千本鳥居。她在最後的繪馬掛前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撐著膝蓋。用幼小的身體跑了超出負荷的距離讓她略為目眩。緩口氣過後,她仔細端詳每一個繪馬,優一則幫她取下她拿不到的部分。
「沒有……沒有……沒有……怎麼會?」繪馬掛上的繪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她全數閱畢。她抱著頭,十分苦惱,臉上卻浮現出欣喜之情,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奇怪。
「這不是好事嗎?願望實現了,至少沒有被吹下來。」優一不解地說。
這樣啊,是這樣啊,姊姊,我是可以被拯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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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四日,在她見證夕那慘不忍睹的模樣之後,鈴音萬念俱灰地走回那無法被稱作家的地方。這段下坡路,她甚至不是以自己的意志邁出步伐的,僅僅只因為慣性而如此,失去了屬於她的神,她只能和一般人一樣,像一葉浮萍隨波逐流。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踩在昨晚的新雪上,留下一個個漆黑的窟窿,蒼穹中薄紗似的雲阻隔了她與曾經光鮮亮麗的世界,朝日像是尚未成熟的柿子,將酸澀的汁液噴灑在早晨的大地。隨著陰沉的夜霧散去,再也沒有事物為她矇住雙眼,讓她可以當作什麼也沒看見,沁涼的空氣夾帶著冰晶,隨著肺部一次又一次充盈,她滿溢絕望與自責的思緒也隨之凍結。
突然,耳邊傳來風鈴叮鈴……叮鈴的聲響,她想起這條路自己曾和姊姊走過無數次,並肩而行的回憶、說過的話、一起嬉戲的光景在她的腦中像是幻影一樣無法散去,但她知道如今她只能踽踽獨行。
明明今天要一起去風祭的。
在她的神已經消失的現在,她也只能沾染紅塵,相信眾人所信奉的神吧。
「要這麼做才行,要去許願才行。」她的心中發出呢喃。內心已被凍結的現在,任何微小的熱流都能被她感知,這股熱流驅使她邁出腳步,把握這最後的自由,朝著車站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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