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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在我眼前快進,四季流轉,花開花落,蟬鳴與濃豔的青變化為枯萎的紅,狂風襲捲大地,留下一片純白,接著嫩綠又再次破土而出。
狩獵、圍剿、收割、播種。
一年過去了,村口的廣場上,那名狼皮帽的青年又再次召集了成年男性和狼群。
「荒神作亂已久,使諸位村民蒙受其害,喪命者不在少數,他們破壞吾等勤奮耕種的作物,經過先人與我吾等的奮鬥,終於將其逼入絕境。一年一度的見津真神祭再次到來,是最適合彰顯神威的日子,吾等將深入荒神最後的領地,將殘餘的逆黨剿滅殆盡,永絕後患。願大口真神與我們同在!」
「願大口真神與我們同在!」
一片銀灰色掠過山野,荒山裡窸窣聲不斷,牠們在荒神最後的生活區域四周構築了包圍網,途中不斷有荒神打算突圍,然而數量上的差距卻一目了然。
雙方一旦短兵相接,就要比誰更能毫無遲疑朝對方脖頸上一咬。若是一對一的情況,荒神必然會輕鬆獲勝,但狼群在村民的引導不僅會相互支援,村民還能在狼群牽制住荒神時使用長槍與弓箭,數量本就少的荒神自然敗下陣來。
迷霧籠罩的森林之中看不見夕陽的虹彩,只有漸暗的天色象徵夜晚的開始。
鏖戰的星火從黑暗中升起,荒神利用熟稔地形的優勢伏擊,狼群的數量不斷被消耗,村民們提心吊膽,深怕下一秒荒神會從某處的樹叢竄出,咬上自己的脖頸。眼看情勢陷入膠著,狼皮帽的青年決定砍出防火巷,準備燒山,用濃煙將剩餘的荒神逼出。
村民將植被撒上油,並將淋上油的松針點燃,火舌迅速撕裂黑暗與迷霧,熾熱的吐息足以將狼群的毛皮烤焦。火焰劈哩啪啦作響,被燒成焦炭的樹幹順勢傾倒,滾滾濃煙浩然奔上天際,燒穿夜空,時不時混雜著荒神的哀鳴,那鳴叫聲不是淒厲慘絕的哀號,而是宣告終焉將至的悲嘆。
侵略之火將萬物化為死灰,在它即將攻破山頂之際, 荒神的首領率領殘部從猛烈的熱浪中,如鋒利的標槍刺進狼群的陣列之中。荒神首領的體型如棕熊龐大,復仇的意志化作紫黑色的瘴氣將其包裹。
村落的狼群一看到恐懼的化身,頓時鳥獸散,平時依仗於人的勇氣消失無蹤,高傲的狼像家犬一樣發出可悲的嗚咽聲,此時的牠們甚至連家犬也不如,至少家犬還會忠誠守護自己的主人。
看到混亂的場面,那魁梧的狼皮帽青年忿然蹙眉,倏地將手中的長槍擲出,一槍刺進荒神首領的側腹。祂憤怒地朝青年咆哮,威壓將四周的狼群吹飛,瞪圓的雙目宛如點亮的火炬堅定。
「不許後退!區區野獸,已是強弩之末,不須畏懼。」震懾山河的嗓音劈開濃煙,如鳴雷灌入聽者的耳中。
「殺啊!讓這些野獸徹底理解吾等的力量!」
村民將長槍一根根刺進荒神首領劇烈起伏的軀體之中。在纏鬥之中,荒神首領一掌就可以將幾隻狼一同拍死,輕輕一咬就可以將村民的頭顱咬碎,儘管霸氣非凡,祂漸漸寡不敵眾,敗下陣來。
祂的軀體被扎成刺蝟,皮毛被狼群撕咬,紫黑色的鮮血噴湧而出。
一聲淒厲的狼嚎響徹山野,穿破雲霧。冷寂的銀光灑落,卻無法撫平四處蔓延的火舌與滿布瘡痍的大地。一時之間,偌大的滿月就像狼的瞳孔,佔據眾人的目光,悲壯與蘊含其中的怨懟渲染到眾人身上,甚至讓他們剎那間停下手中的動作,這就是荒神首領用盡生命的餘燼所發出最後的吶喊。祂留下的空殼如雕像矗立,在眾人的圍攻下傾頹,象徵荒神的時代已然逝去。
狼狐的心中只有滿滿的羨慕,牠無法如此壯烈地離開世間,自由而有尊嚴的,而非受眷養而被束縛,最後只能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獨自離去。
狼狐的視野飄向一旁的樹叢,有隻荒神的幼崽趁著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時穿過包圍網,潛入更深的荒山中。
臨別之際,祂看了一眼荒神首領的屍首,銀灰色的瞳孔中燃起寧靜的銀火,祂的眼中沒有畏懼,那是一股睿智的自信,祂坦然承認自己此時無法戰勝在場的所有人。祂環顧四周,記住此刻的屈辱,並相信自己將來必然能為父親報仇。祂離去的步伐如同打水漂輕巧從容,默默竄入樹叢之中,似是落入水中的石頭,成為繼承未來的種火。
包覆在荒神首領上那股紫黑色的瘴氣並未因為祂的死亡消失,怒火焚燒一切,樹木傾倒,山石迸裂,紫黑色的火焰奔上天際,將人類的野心徹底覆蓋,村民們只能跪地請求神明饒恕。
霎時間,一道強光穿過渾沌,將一切色彩盡數抹除,世界只剩一片空白。
存在於森林中的瘴氣也隨之消失。
那些留存的怒火與罪孽被純淨的白寬恕,所有人都認為是大口真神拯救了他們,驅逐了邪惡荒神的祕法。當光亮散去,一旁摸魚的狼狐也回到了隊列之中。
返程的途中,晨光熹微,濃郁的漆黑漸漸化開,那些廝殺與血腥的感觸也隨之淡去,村民們沒有打了勝仗的喜悅,更多的是疲倦與結束多年抗爭的滿足感,平靜而安穩,正如清晨的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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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斷流轉,在失去了威脅的當下,村民便不再需要狼的保護。
牠們仍未知道屈服的代價。或許最初是迫於無奈,接著漸漸磨平自己的獠牙,最終成為了習慣。牠們不須狩獵,只知道打理自己,討人類歡心就能過上好生活。最終失去了野性的天賦,守著過去的榮耀,成為披著狼皮的某物。
一旦失去了那份自我,就無法再次找回那份執拗,這就是所謂的「馴化」,以人類的語言來說,大概就是「社會化」吧。
被馴化的物種最終也只會有一個下場,陳腐且無趣的末路。
但不論過了多久,人類總是在重複同樣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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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狐正看著幾個村民聚在街角談話。
「這些狼真礙事啊,每天好吃懶做,我辛苦種田回來就看見牠在那邊打哈欠,要不咱們把牠們煮來吃了吧,這麼多隻,少個幾隻也不會有人發現吧,順便把祂們的首飾拿去賣錢,我以前就覺得畜生帶什麼飾品啊,我們人都穿不暖了。」
「不好吧,吃掉神明的使者會遭天譴的吧。」
「咱們都吃不飽了,還管天不天譴。」
「以前倒是會保護我們,但荒神都被殺光了,現在純粹就是個飯桶。」
「狼很兇猛的啊,咱們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贏牠們?」
「現在牠們早就被那些有錢人養肥了,連跑步都有困難吧。」
「最近狼的數量好像也變少了,搞不好有人搶在我們之前行動了。」
「也不知道牠們懂不懂人話?」
「懂的話早就跑啦!」
「看那邊就有一隻像個傻子一樣看著我們。」一個村民指著狼狐說道。
「這裡沒有吃的,滾遠一點!」村民舉起石子朝牠的方向丟來,狼狐便一溜煙鑽進山林。
沿著山澗行走一段距離,怪蟲的鳴叫在森林中迴盪,一間爬滿野藤的小屋出現在眼前,野獸的低嚎撼動單薄的牆壁,排泄物與腐敗的腥味混著陰濕的霉味從昏暗的屋內傳出,讓人起雞皮疙瘩。狼狐沒有遲疑,牠踩著爛泥,拉開泛黃的帷幕走了進去。
蒼蠅的振翅聲在耳邊迴盪,左右一排藤籠映入眼簾,籠中關著某種生物,牠們縮在牢籠的一角,只敢嗚咽低鳴,湊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狼,還有幾隻狼狐混在裡頭,整間屋內少說有十幾隻狼被抓了。有些銀色的瞳孔惡狠狠瞪著狼狐,但更多的是被迷茫所困的視線。
那些原本在村裡養尊處優的狼身上沾滿穢物,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狼狐並不打算拯救同伴,牠只是看著牠們,我能感受到即使沒有掠奪自信,牠的內心也正被優越感滿足。突然,帷幕捲動,狼狐倏地爬上橫梁藏匿,牠俯視房間內部,只見一名身著白色狩衣的老者信步而來。
我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名老者,他蒼白的皮膚配上白色的衣服就像惡鬼一樣十分有特色,但我卻無法想起,大概不是在這個時代遇到的,有關他的記憶似乎被封存在我原本的身體中。
他拄著拐杖敲擊木地板,發出木魚般沉穩的響聲,時不時有狼衝撞牢籠,朝他吠叫,但他只是處變不驚地審視牢籠。
他在其中一個籠子前停下腳步,用拐杖刺了裡面的狼一下,那隻狼頓時倒了下去,只能發出虛弱的嗚咽聲,接著他將無力反抗的狼拖了出來。
「呵呵,有智慧的野獸是自然力量凝聚而成的團塊,只要煉成丹藥,很簡單就能得到力量。快了,就快了,只要戰勝那可恨的種族,然後我就能奪回我的名字,我的一切了。不不不,要沉住氣啊,別讓他死得太快,把他慢慢拖進深淵,這次我要奪去他的一切,讓他好好體會我的痛苦。」
「雖然越年長的狼越好,但年幼的狼也有很美味的生命能量呢。」老者的臉上洋溢著扭曲的笑靨。
在那隻狼還活著的情況下,老者剝去狼的皮毛。即使中了麻藥,狼還是發狂似地抵抗,舞動的四肢近乎以一種不自然的方式彎曲,就算只是在旁邊看,都能感到一陣痠麻的浪潮掠過頭皮,又像是身陷於腐敗的泥沼令人噁心,狼威嚴的吼聲消失無蹤,淒厲的嚎叫充斥整間木屋。他將沾滿血的皮草串進懸掛在一旁的麻繩上,晃動的皮草如爬行的百足令人毛骨悚然。只見老者發力揮刀,動作一體成形。
沉重的剁骨刀輕易穿過肉體,喀啦喀啦地將骨頭砸碎,接著咚一聲插進木桌,就像宣告死亡的響鐘敲在心底。點點腥紅奔襲而至,在老者純白的狩衣留下不可磨滅的拓印,正如他狂亂的內心。
不絕於耳的敲擊聲伴隨濺起的血花,木桌上的狼變成一坨不可名狀的穢物。老者從上衣內側掏出一面樸素的圓鏡,鏡中倒映著血與汙穢混雜的漩渦,深不見底,有如古老外神窺視世界的孔道。穢物倏地受到吸引,肉塊邊吐出黏液,像隻蛞蝓發出汙濁的拖行聲,爬進了鏡中,鏡中的血色又深了一縷,乘載的罪孽也增加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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