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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政府要員的孩子,他很清楚社會的運作,只靠一時的情熱是沒有辦法對現狀造成改變的。權力與金錢,這兩項是絕對不可或缺的,在屈居他人屋簷底下的時候與其為敵並沒有辦法得到任何利益,他們有的是金錢與權力,自己的生殺大權掌握在他們手上,能做的只有忍耐與服從,這是他長久以來奉行的準則。
為了獲得班上的權力,真司改變了自己的外表,讓自己看起來不再是個人畜無害的斯文書生。風流一點、講的話圓滑一點,建立起這樣的形象或許就可以讓自己說的話更有分量一點,當個老實的書生只會被他人使喚,被當成不同圈子的人,被貼上過度認真的標籤,莫名地被嘲笑,莫名地被疏遠,就像鈴音那樣,這樣誰也保護不了。真司上了高中以後便決心改變這樣的自己,穿搭、燙髮、談話風格,全部都要改變。這樣的他雖然在班上有了地位,卻變得無法包庇鈴音,因為現在的他們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他能做的只有讓鈴音認清事實,然後讓她振作起來和他一起前進,即使現在兩個人都沒有權力也沒有金錢,只要繼續努力下去,總有一天能自己決定自己的道路的。
電梯緩緩爬升,燈號從一樓到八樓點亮,聞著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氣味,真司的內心也漸漸變得焦躁,鈴音一直走在前面,似乎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表情,畢竟只要一關乎到夕姊的事,她的心情就平靜不下來。在醫院的最高樓層,收治的都是特殊疾病患者,更進一步區分的話,就是沒有辦法被醫治的疾病,醫院能做的就只有用維生器材,想辦法延長患者的壽命,反倒使得這裡沒有一般醫院那種慘白嚴謹的氛圍,寬大的廊道和令人放鬆的室內音樂,偶爾還會看見頗有禪意的室內盆栽和庭園。但這些對真司來說一點用也沒有。
病房旁掛著的名字是筑紫 夕。即使真司知道沒有人會回應,他還是向裡頭傳達他們要進來的訊息才拉開房門。
昏暗的房間內唯一的光源是來自於那不知道該不該被稱作病床的玻璃缸。
曾經不可被超越的絕世才女,什麼都知道的天才少女,不管是外貌還是內在都只能用完美來形容的少女,她曾經背負了眾人的期望,如今她的末路就是在冰冷病房的角落漸漸溶解。
二月三日,那天是鈴音所有的一切真正開始崩壞的一天,真司聽說夕在那天消失了,沒有前兆也不知道原因,只知道當時她最後是和鈴音一起出去散步的。那天正好是白夜的日子,任何搜索都只能延期。隔天早上,搜索才進行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在鈴音和夕最後分開的那座涼亭裡發現殘破不堪的她。大部分屬於她的部分都還健在,只是四肢有著不同程度的缺損,右手完全消失,左手剩手肘以上,左腳剩大腿上三分之一,右腳剩小腿上二分之一,不見的地方全部融化之後流到地上再次結晶成為一片花田,而且還是最高純度的紅色結晶,這部分被她的父親讓渡給時崎市政府,得到了巨額的財產。
現在時崎市的用電有一部分就是以她的結晶作為燃料,而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卻一點消息也沒有,自殺、他殺或意外都沒有定論,事件就這麼不了了之。即使如此,夕剩下的部分在醫學上還是活著的,可以偵測到腦波,心臟也還會跳動,會呼吸,瞳孔也會收縮,只是沒有了意識,身體也隨著時間過去漸漸溶解,並產出高純度的紅色結晶,每個月都會有政府官員來進行採集,像個方便的道具一樣,無聲無息地支撐著人們的日常。
在那之後,鈴音就變本加厲地追逐夕的影子,甚至是想要超過她似地把他人的事情也一併完美地處理,這麼亂來的作法,不用想也知道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這段時間內,他有多麼希望自己能把她導回正途,回到以前的那個她。
真司做足心理準備之後,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鈴音嬌弱的背影,她小巧玲瓏的手指正輕輕觸碰著玻璃罩,但卻怎麼樣也碰觸不到她魂牽夢縈的那個人。每一次的來訪,屬於夕的身體就會一點一滴地消失,對她來說,來這裡一定會讓她感到痛心切骨。
抱歉,但如果不是在這裡的話,妳又會像平常一樣把所有的一切藏在微笑的面具之下吧,又會用妳擅長的技巧轉移話題,繼續逃避下去吧。但只要在夕姊的面前,妳一定會展露出真實的自己,一定會說出妳真正的想法吧。
「鈴音,我知道夕姊是妳最重要的家人,也知道她現在變成這樣,被這樣對待讓妳心如刀割。但是為什麼妳一定要這樣傷害自己呢?為什麼妳一定要成為她?不管誰對你說了什麼,妳就是妳自己啊,不需要為了他人傾盡妳的一切,妳一直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強迫自己什麼都做到完美,再這樣下去,妳會什麼都不剩的,而且……」
「吶,很漂亮的花田對吧。」
姊姊的四周盛開著數不清的紅色小花,每一朵都散發著緋色的剔透光芒,宛如黃昏時嫩葉上的夕露所反照出的光輝一樣。但鈴音很清楚,這些花開得越美艷,就代表自己的罪有多深。
「現在是在說很認真的話,不要再這樣轉移話題了,我只是想要知道妳真正的想法,這樣我才可以幫到妳……」
你根本就不懂,我早就已經沒救了,我不可以被拯救啊。
「這是一整片鮮紅色的銀蓮花喔。」
「花語是寂寞、淒涼、逐漸淡薄的愛與希望的失去。」
糟糕了呢……好像要哭出來了,明明在那天就已經發誓過不會在別人的面前哭泣了。
「很奇怪對吧,明明是只有過得充實,過得幸福或是自我實現的人在死後才能產生結晶,姊姊卻可以產生帶著負面花語的結晶。」
「是要承擔多少傷痛才會變成這樣呢?」
為了不要讓淚水滴落,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哭泣,鈴音將身子轉向真司並把頭仰起,貝雷帽也因此落在了地上。
為了不要讓自己的情緒潰堤,她努力地用雙手擠出微笑,即使誰都看得出來,那是如此僵硬且拙劣的。
這樣子就沒問題了。
「不是這樣的,雖然我不懂花語,但一種花的花語不是常常都有很多嗎?就算是銀蓮花,肯定也會有正面的花語吧。」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銀蓮花的花語就算包含愛或希望什麼的,那肯定不是姊姊的情感。」
「難道懷抱著這樣的情感,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嗎?」
「姊姊會變成這樣,錯的肯定是我,是我沒有好好在她身邊傾聽,是我讓她獨自一人背負所有的一切,是我最後沒有將她留下,錯的肯定……是我。」
如果不是我的話,如果沒有辦法靠著贖罪為生,那我又要朝著何處前進呢?難道還有其他人願意為我指引方向,願意幫我遠離夢魘,願意帶我逃離這枯燥乏味的日常,願意保護這樣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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