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喀嚓……輕輕的砰一聲。
是母親回到家的聲音。
半夜三點，鈴音倚在客廳的沙發一側，什麼都沒有的魚缸盛滿了黑暗，她的眼中也浸染了那抹幽晦，了無光彩。
直到母親點亮客廳的大燈。
「鈴音？妳怎麼還沒睡？不是今天才剛出院嗎？要好好照顧身體，不要再讓媽媽擔心了。」她並沒有責怪鈴音，反倒以柔和的語氣叮囑。
不想睡……不如說是不敢睡吧，不想再經歷那樣的痛苦了，真的好痛……好痛……。
「妳根本不關心我吧，出院手續也是我一個人辦的，醫生還問我需不需要派人送我回家。」
她冷漠地答道，如果光靠話語就能打動她的心，她就不會拒絕真司了。她只希望在自己最痛苦的時候，身旁能有人陪伴，而不是一個人孤身面對一切，可是就連自己最親的人都沒有辦法滿足她這個小小的願望。
「怎麼會不關心妳呢？不是都傳訊息聯繫了嗎？妳也知道媽媽的工作沒有辦法隨便請假。」她用慈愛的眼神注視著鈴音。
「最後我還是一個人從醫院走了好久回家的。」為了躲避那善意的視線，她低著頭繼續說道。
「為什麼不搭地鐵呢？妳的零用錢還夠吧。唉，我再給妳一些好了。」母親急忙翻找皮包，從中抽出兩千塊，塞進她手裡。但鈴音似乎並不領情。她想要的只有無法實現的陪伴，其它的她什麼也不要，所以她們就像平行線一樣沒有交集。
「我好怕別人看見我孤零零，對我指指點點，用扎人的視線嘲笑我。」她抬起視線，楚楚可憐地像個孩子一樣，希望母親能理解她的扭曲。
「鈴音，妳到底怎麼了，沒有人會這樣做的啊。」母親繼續用溫柔的話音安慰她，可是她卻犯下了錯誤，觸碰到她的逆鱗——和其他大人一樣，站在多數人那側，否定她所擔憂的事物，而不是選擇相信她。
「又不相信我說的了……每次都不會站在我這邊。不過也是呢，誰說親子之間就一定要有感情呢？我們只不過是在一起生活罷了，就像是宿舍的室友一樣，又不是自願結交的，自然有處得好和處得不好的差別啊，本來就沒有什麼情感，只是各取所需罷了。」渴望被人理解的願望再次被打碎，她用充滿尖刺的話語攻擊母親，毫不手軟。對她來說這只不過是將事實說出，至少她找不到邏輯的漏洞。
「才不是……不是這樣子。」母親的手在胸前交握，或許是想撫平受傷的心吧。
「血緣又算得上什麼呢？只不過是說明我們有遺傳因子間的關係罷了，難道就能證明我們之間有任何情感嗎？如果今天我們沒有血緣關係那妳就不會照顧我了吧，畢竟這樣我不就和外面隨便個人一樣了嗎？但是妳沒有愛他們，所以妳愛的肯定只是血緣吧。」她沉溺在自己的邏輯推演之中，發掘新的正理讓她情緒越發激昂，語速也逐漸加快。
「我是做錯了什麼……讓妳那麼討厭我。」母親的眼眶泛紅，略帶鼻音地說。
「……。」鈴音沒想到母親居然那麼輕易就哭出來了，發熱的腦袋頓時凍結，她無法理解淚水的含意，也因此說不出任何話語。
啊咧？好奇怪喔，為什麼要哭？我明明沒有說錯啊？我的語氣應該沒有兇到會讓人哭出來吧？可是看見妳哭，我的心中卻一點感受也沒有，我是不是真的壞掉了啊？對不起，如果我能有顆正常的心，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吧。為什麼我誰都無法接受，誰都無法理解呢？
「如果是我沒有好好保護妳，讓妳一直被妳爸責怪，那我也盡力了，最後一次他叫妳去找夕的時候，我換好衣服就追出去了，看見倒在雪中的妳，我辛苦把妳背回來，現在妳才可以活在這裡啊。」母親邊擦拭眼淚，邊吸鼻子，話音顫抖地說。
在母親告知這個事實之後，明明自己應該要落淚的，應該要懷抱感激的，她卻沒有實感，因為那個時候她最在乎的並不是自己的生命。她知道是自己輸了，即使在這裡用理論辯贏母親也沒有意義，但她卻不願承認，明明她的心情、她遭受的痛苦母親什麼都不懂，母親卻可以用她的身分，不斷說出正確的話，難道她所遭遇的痛苦是如此的沒有意義？即使母親真的在那個夜晚救了她，即使她並不是不想活了，那也不是她所期望的。她身邊的人總是這樣，在她沒有期望的地方幫上她，她所期望的事物他們卻一個也幫不上。可是自己卻要因為他們幫了自己而對他們心懷感激，用不能拿來填補的事物去填補不可填補的深坑。世界總是如此，最想要的事物她不曾給予，不必要的事物卻像是不用錢一樣大方贈送，當有機會審問世界的那天到來時，就無法責備她「什麼都沒給過妳」，她還可以用「她幫助過妳，妳卻沒有珍惜」來指責自己，如此殘酷且沒有道理。
「是、可、但……我又沒有拜託妳這麼做。」她結結巴巴地說，她知道自己無法反駁這個事實，只能嘴硬地以歪理辯駁。
「好嘛，不然妳還想要我怎麼做？妳什麼都不跟我說，我怎麼會知道妳的想法？」
說了也沒有用啊，妳幫不了我，能做的也只有在一旁關心我，這樣只會讓我更加痛苦。我不能理解，不能理解為什麼妳要對我那麼好，明明我什麼都沒有為妳做，妳為了養活我一個人拼死拼活地工作，回來還要聽我說這些話，為什麼？僅僅只因為血緣？我不懂，我不懂啊。好想逃跑，逃離這個陌生的世界。現在就離開。
她鐵了心，撇開眼神從母親身邊穿過，徑直走向玄關。
「鈴音，不要這樣子嘛……。」
在母親還沒把話說完之前，厚重的鐵門就將她的嗚咽徹底隔絕。
ns 15.158.61.6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