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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課鈴一響,優一便迫不及待想去找能理解他的望。當他踏出教室,陽太卻忽然攔住他的去路。
「喂,給你。」他塞了一張A4大小的紙給他。
「學生會的委託,去他們那邊搭把手。」優一接過委託,內容和他以前接過的差異不大,這次是修學旅行路線的決策會議,內容也大概是會議記錄、事務通知這類沒什麼人愛做的雜務。
「是綾叫你來找我的嗎?」他緊握著委託單,心想這或許又是綾在關心他,為了讓他轉換心情,建立自信才開始塞工作給他的。
「不關她的事,我只是把你該做的工作丟給你罷了。」陽太聳肩道。
「可是我……」優一磨蹭了起來,幻想自己在開會時成為眾人的笑點,惡意的視線化作寒針刺入體內的景象,他好不容易才想在捕捉狼狐這件事上踏出一步,如果要在眾人面前說話,他一定會縮到更深的地方,再也無法前進。
不行……不可以,被一群不認識的人看著好可怕。
陽太看見優一蒼白的臉色便嗤之以鼻:「喂,優一,不過是失去自信而已,幹嘛變得這麼畏畏縮縮,你不是還有人要拯救嗎?你所謂的計畫難道是騙人的嗎?這麼簡單的事,你不會做不到吧。」
「……才不簡單。」
陽太的話正好戳中優一的痛點,他受制於自身的無力不斷逃避,但在別人面前,卻不願屈於這種無力感。因此一陣惱怒如同武裝頓時將他吞沒,他不敢盯著陽太,只能低著頭加重語氣:「你這種沒有失去過自信的人根本不會懂吧,你們透過不斷累積成功堆疊自信,然後靠著那些自信不斷成功。我們光是要對抗如海嘯般的自卑感就已經拚盡全力了,根本就不會將可能成功的選項視為理所當然,每跨出一步都要花費極大的勇氣。我也不是不想去做啊,但不論我做了什麼現狀都不會改變啊,『只要有做就有機會,沒做就沒機會?』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機會吧?不會找人幫忙?不會說話?你們根本不會理解我們連說出口的自信也沒有,你們也不會把我們所說的困難當作一回事。對啊,這對你們來說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正因為我們知道結果才不願開口的。只不過是一開始的運氣和將來的邂逅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成功或失敗,說什麼努力就可以成功,只不過是結果論罷了。真是可笑,就跟那些被當成社會運作的道具都不知道的可悲旁人種一樣。」
面對優一排山倒海的真實,陽太並不打算接受,只是輕鬆將其撥開:「是啊,我不懂。你講這麼多也跟我沒關係,我只是叫你去完成該完成的事,我根本不在乎你怎麼想。」優一也清楚就算關係稍有改善,但長年來的隔閡讓他和陽太無法相互溝通,便不再多說,甚至厭惡起暴露真心的自己,但他想起望會理解這樣的他。只要得知世界上還有能理解自己的苦衷的人,心中的溫暖就能將不安驅散,但那終究和他能不能做到是兩回事。
「你自己去不就好了。」於是他開始推託。
只見陽太兩手一攤:「很遺憾,我是體育社團代表,本來就得去。而且你以前不是最愛接學生會的委託了嗎?畢竟都是漂亮的女孩嘛。」
「那就交給你啦。」陽太不等他回應,逕行朝開會地點走去。
既然找不到別人幫忙,優一也只能認命,畢竟他不去的話又會害綾被藉故問責吧。
整頓好心情後,優一深吸一口氣,怯生生拉開會議室的門,一陣寒氣從中竄出,讓優一不禁一陣顫抖,他朝著學生會長說道:「我是白夜部派來幫忙的。」
一旁的女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語,他想起之前接委託時和他起糾紛的正是那群人。
安靜的會議室中,即使刻意壓低話聲也會被聽得一清二楚,或許這也是那群女生的目的吧:「會長,那個人只會越幫越忙啦,老是不聽指示做事,上次的時候……。」
優一隨即感到身旁一陣惡意的目光,只見會長擺出一副游刃有餘的笑臉說道:「妳們別這麼過分,我相信願意來這裡幫忙的人都是有責任感的好學生,不能因為幾次的失誤就否定一個人啊,人都會成長的,妳們這樣只會讓其他人越來越不想幫我們而已。」
會長的善舉很快就讓女同學們安靜下來,他還不忘向優一致歉,使優一莫名為自己搞砸學生會的事務泛起一陣羞愧,只能在最靠後的角落拉一張椅子坐下。
他知道會長就是依靠自己過人的親和力當選的,這種舉著正確的大旗,說著讓人難以反駁的話語是優一最討厭的類型,但這個世界卻格外喜歡這種美好的言詞,或許只有足夠亮麗的光輝才能將醜惡掩蓋吧。
優一環顧四周,本就對人沒興趣的他自是沒有可以打招呼的熟人,先到的陽太坐在會議室側前方,他雙手抱胸,閉目沉思,優一後方則有幾位教師負責監督,為了不讓學生在明面上有被控制的感覺,也為了證明所謂的學生自治權,除非真的爆發嚴重衝突,他們大概是不會出手的。
伴隨資料的翻閱聲,過冷的空調讓他直發抖。
陌生的地點,陌生的他人,無助感蔓上心頭。
上課鐘響時,意想不到的人物拉開會議室大門。
那是將一切凍結的氣場,無瑕的冰雪映入眾人眼中,讓未曾見過她的學生發出驚呼。
氷華匆忙入座,她的座位前方有一個家長會代表的牌子。不知情的學生交頭接耳詢問是怎麼回事,就連優一也感到意外,但仔細一想後又合乎情理。
畢竟氷華的繼母是家長會長,而她也因此得到諸多特權與話語權,白夜部正是其中之一。她的繼母並不會參與學生間的會議,而是將代理權交給她,再由她傳訊向家長會說明。
優一的視線不自覺飄向氷華,她白皙的臉上浮現出濃厚的黑眼圈,他聽說月夜見塔最近有爆炸事件發生,雖然她當時在家裡沒受到波及,但媒體想必不會輕易放過她吧,她的疲倦大概就是從中而來,他又開始自責於這件事發生時自己還在處理那隻破狼狐,沒待在她身邊。
兩人的視線交錯,氷華對他笑了笑,那並非像之前那樣帶著虧欠的笑容,而是蘊含一股陌生。
他的內心混雜著不解與些許的傷感,就像是見到黑薔薇事件後的她一樣,現在的她正如「氷華」這個名字一樣,冷冽凜然又不攀附於旁物,即使疲倦纏身卻依然挺立。
他默默將視線移開,留下揮之不去的錯位感。
室內的燈光被調暗,接著黑板的布幕上投影出學生會事先準備好的PPT。
「首先,謝謝各位願意騰出時間參與會議,本次會議的內容是針對二年級修學旅行的事宜……」
會議在學生會長的帶領下如火如荼展開,他舉止大方,臉上始終洋溢著自信。
雖然反應不太踴躍,但他也不氣餒,盡力推動流程。
每當討論告一段落,氷華便會低著頭敲打著手機螢幕,將討論結果傳達給家長會。
「……那麼路線規劃就這麼確定了,有人有異議嗎?」
一陣寂靜之後,會長轉向氷華,再次詢問她關於路線的問題。
「……」氷華就像個斷線木偶一樣雙眼無神盯著手機螢幕。
「蒔絵同學?」
這已經是今天的常態了,氷華似乎不在狀態,對答總是慢半拍,而學生會的決議通過後形式上又會需要她的確認,導致會議的節奏一再被打斷。
當聽到會長在叫她的時候,她才回過神說道:「……失禮了,家長會這邊要求必須要在C地點進行參訪,不然不排除會減少贊助金額。」
就像提案者與贊助商之間的關係,家長會的意見老是和學生相悖,兩點加起來讓學生的不滿水漲船高,正如此時窸窸窣窣的抱怨正在暗潮下湧動,這也包含那些早就對氷華擁有特權產生不對等感的學生。
「這樣啊,但如果對得票率較低的C地點進行參訪,恐怕需要刪除其他人氣較高的點位吧。不然這樣好了,我們會壓縮其他點位的參訪時間,加入C地點的參訪,但能請妳和家長會協調讓他們給予更高的贊助金額嗎?畢竟交通費用會因此有所增長,不過能去更多景點,學生們也能玩得更盡興吧,對家長會的支持率也會提升吧,如果能讓家長會把回程時間延後就再好不過了,當然我們會遵守不讓學生們走夜路這個前提,這點也請麻煩妳轉告。」
學生與家長會有相悖的意見本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現在這些不滿的矛頭和協調都必須由氷華承擔。
現在的她在這場會議裡就是個外人,優一能體會那種孤立無援,這幾周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本來學生會的會議紀錄,也就是他可以幫她分攤壓力,只因為家長會和學生會關係並不融洽,雙方都會派自己的代表紀錄會議,才導致兩個人都得做相同的工作。
如果可以打破這層關係的話,氷華也會輕鬆一些吧,但是家長和孩子的立場注定是對立的,就連沒失去自信前的優一也沒能解決這個問題,不過現在之所以會是這個模式,是從以前家長會代表的位置還是坐著「家長」的時候開始的。高高在上的大人不會想要高中生幫他們紀錄也是理所當然,但現在不同,氷華已經分身乏術,由他這邊分攤才是合理的作法。
不過那個會長明知氷華的工作量卻還要不斷反駁家長會的意見,雖然討價還價是正常行為,還能提高作為學生會長的聲望,能站在對學生們正義的那方。運用正確的規則和已建立的體制,任何人都無法質疑他,也不會有質疑的想法,畢竟他做的事一點都沒有錯。
但當優一準備舉手介入時他突然察覺如果現在他主動幫氷華,那就相當於變相證明她能力不足,不論是教師還是其他學生都會認為她能坐在這裡是因為她是家長會長的女兒,沒有實力,因而看輕她。
就因為這種理由不幫嗎?現在的情況早就像吊著重物的細絲一樣緊繃,如果氷華無力改善現狀也是同樣下場,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氷華,若是不相信,就相當於否定了她的努力,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背叛。
優一的內心還在糾結時,會議中竊竊私語的聲浪逐漸失控。
為了平息騷亂,會長擺出一副親切的笑容,故作好意提醒道:「蒔絵同學,請妳專注在會議上,其他與會的同學與師長們也都撥出時間,盡己所能將會議有效率地進行下去了。如果身體上有所不適,這邊會請人帶妳去保健室的。」
突然,陽太宏亮的嗓音劈開嘈雜的人聲:「會長啊,這麼說會不會有點過分了呢?你也知道月夜見塔最近的事件讓她的父親入院吧。」鼓動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不論如何那都屬於個人私事,請不要帶到會議上來,如果真的有身心上的疑慮,學生會也沒有禁止臨時更換代表。」會長遊刃有餘答道。
他大概也知道換代表對家長會並不是簡單的事才會這麼說,但家長會內部的明爭暗鬥誰會知道呢?只要說的話合理又毫無破綻,唬住大眾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但蒔絵同學也在努力跟上節奏了,每件事都需要經過她的確認和協商,不論換誰來做都得受罪啊。」
「日高同學是不是有點偏袒了呢?在場的各位也都在努力討論,每一個職位都是極其重要的。身為學生會長,也是這場會議的主持人,我必須平等對待每一位同學和他們的付出,才能確保會議能公平公正的運行。」
優一看得出陽太也在忍耐,他的頭上冒出了青筋但還是擠出有風度的笑容,他大概也知道在這裡繼續跟會長爭辯也沒有意義,沒有立場,民意也不在他這邊,甚至連正確與正義也在對方身上。
如果是以前的優一,把一切都破壞掉或許還有一戰之力,但他現在光感受到針鋒相對的氣場就渾身不舒服。
在陽太組織合理的言語時,氷華似乎調整好了狀態,她勾起嘴角,那角度就像是算計好地展現出標準的完美笑容,接著她起身致歉。
「不好意思耽誤了各位,也謝謝兩位同學的關心,我今後會避免先前的失態。如你們所見我的身體沒有大礙,請繼續開始會議吧。」冰霜般透澈的話聲和亮麗的外貌很快就將暗潮中的不滿打散。
見不滿的聲浪不再作祟,會長笑了笑之後也開始朝布幕上的PPT比劃。
會議繼續進行,優一每次看見氷華咬牙硬撐的側臉就感到內心一陣絞痛。
他無法行動,因為他相信在會議結束前她大概都撐得住,她就是一個擅長吃苦的女孩,像這樣說服自己,將逃避寫成相信,把憤怒與不甘發洩在手中不斷舞動的筆上,將會議的討論結果記錄下來,這也是證明他無力的罪狀書。
如果是那個不在乎後果,不在乎他人看法的我,一定就能在那種情況下保護好氷華了吧。
說一些惹人厭的話,不僅能轉移注意力,我也不會因此受傷,畢竟只要把他們和旁人種畫上等號就足夠了。
即使現在的我能觀察他人的內心,體會他們的心情,並對此做出反應也沒有意義。
閱讀人渣的想法也只是知道他們很人渣罷了。
「好,還有誰有問題嗎?如果沒有問題本次會議就到此結束。」約莫三小時的會議時間就算是學生會長也顯得有些心力交瘁。
此時氷華舉起手,用一如既往的清澈嗓應說道:「請問在場有人有意願負責本次修業旅行滿意度調查的職務嗎?家長會的慣例了,職務是在返程的列車上發放問卷給各班代表,並在返抵學校時向各班代表收齊。」
那是最沒人想做的空缺,不僅沒什麼回饋還要破壞旅行氣氛遭人白眼,遇到各班代表不配合的甚至得自己去發,意見調查單這種東西,就像小學的聯絡簿一定沒有一天會收齊一樣,即使上了高中在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內也會有人把單子搞丟。
在場不是各班代表、社團代表就是學生會成員,隸屬家長會的只有氷華一人,沒有人幫她帶氣氛,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孤立無援,所以她大概本就打算自己做了,但優一此時卻緩緩舉起手。
「我來吧。」
「你現在真的可以嗎……」氷華的眼神有些不安,她想必知道優一的自信尚未復歸。
優一點點頭,沒多說什麼,深怕自己被拆穿。
學生會的女生們又竊笑起來,眼神中透露出他絕對會把任務搞砸的氣息,只有會長饒有興致地看著優一。
「是嗎……那拜託你了。」氷華微微低下頭答謝,她難得安心地笑了。
會議結束後,優一安穩地把會議紀錄完成,交到會長手上。
「辛苦了。我就相信人是會改變的。」他邊翻閱邊笑著說。
「是嗎?可是我從來就不願改變。」優一淡然說道,他插著口袋走出會議室,也忘了要去找望的事,悵然若失地回到冰冷的住所,現在只有那裡才適合身為說謊者的他。
他之所以接下職位不是出於勇氣,而是畏懼被大眾所責備。
他總覺得如果沒有人接下職務,那就是能做得到卻沒有做的自己的錯,這份罪惡感迫使他舉手,就在這個瞬間,他的內心又冒出了一股醜惡的虛榮,好像自己拯救了需要幫助的她,就像是個崇高的大聖人,過去未曾幫助她的罪就這麼被洗滌乾淨,漂白後的紙張上任何成就與罪狀都無法辨識。
但是……但是啊,即使是這樣也好,我想成為她的助力,不論用什麼手段扭曲心理,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不奪回只屬於他真正自信,他心中想拯救他人的執念就會為了保護自己逐漸褪去,就算依靠日常的成功去彌補,也會像是每日三餐那樣,為了每日的活動填補燃料,就像巴夫洛夫的狗一樣,墮為旁人種。
除非他能相信即使是這樣的自己也能拯救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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