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夜晚，真司盯著line的輸入欄良久。
他想約鈴音出門，為她慶生。在她生日前他們和理愛起了爭執，總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大家手牽手去慶祝，只得將計畫順延。他自然有先找過彩花，但似乎被她看氣氛拒絕了。不過只有兩人也無妨，這樣的情況也算如他所願。
他不斷重複輸入與刪除的動作，甚至對此感到安心，只要他還沒送出，他就能沉浸在想著她的時光之中。他琢磨每個文字的意涵，又覺得自己輸入的句子和他想表達的真意不同，他需要的並不是完美的言語，而是按下送出的勇氣。
如果她已經緩緩走出傷痛，想要修復這段時間失去的事物，那麼她就和他想得一樣堅強，只要讓她知道身旁有人陪伴，陪她走出傷痛，慢慢來，保護好她，展現最好的自己，這樣在她身邊的人就會是他。以前他總是受制於無謂的矜持，不齒於趁虛而入，如今他卻不得不這麼做，雖然她的狀態已經好轉，但他害怕他再也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接著漸行漸遠的關係將隨之而來。
對啊，這都是為了不讓她孤身一人，難得她狀態變好了，也該是時候放眼未來了，我沒有錯，為了讓她能找到方向，有一點私心也沒關係的吧，夕姊一定會諒解的，況且這次也只是慶祝一下生日而已。
時隔兩個月的出遊，他的心頭不禁傳來陣陣悸動。
他用正當的理由說服自己下定決心，發出訊息。
……
聽到提示音，鈴音漫不經心拿起手機，她知道會聯絡她的都不能改變徬徨的現狀。只是她還是會對燭火般的可能性產生期待，然後現實又會理所當然地吹熄那微小的光亮。
「在嗎？」
「明天要不要去哪裡逛逛？難得的暑假就好好放鬆一下吧。」
手機的待機畫面傳來了真司的訊息，在他們和好後，真司偶爾會關心她、詢問近況，或傳一些不怎麼有趣的短影片，但直接邀請還是第一次。
鈴音猶豫許久，沒有點開畫面，她又想起了那個一直縈繞在她的心中的疑問──明明他的努力已經傳達到了，為什麼自己卻沒辦法回應他。喜歡的感情究竟是從何而生？她無法理解。是遇見的瞬間就決定了？不可能，她看過的書籍中述說了多少段在日常生活中逐步萌發的愛戀，那又是為什麼她無法喜歡上一個不斷為自己努力的人呢？。
明明我也不想這樣的，但心中卻無法產生戀愛般的熱流。是我想得太美好了嗎？
只是確認而已，不是比較。沒事的，他平時幫了我這麼多，拒絕的話一定會傷害到他吧，就像上次那樣。但是即使沒有那個意思，卻還要裝得有那個意思一樣，這不也是一種欺瞞嗎？不是的，只要他能和我處在相同的世界，或許也有那個機會也說不定。我不知道該如何尋找我的神，就算找到了也會因此感到畏懼，那麼回到前一道牆也是一種方法吧。
再試試吧，感情是要時間堆砌的，那麼只要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變多了，哪天我也可以對他怦然心動吧。
她點開社群軟體，迅速回覆。
「可以呀，要去哪裡？」
……
時間近午，真司在鈴音家樓下等她。
從樓梯間走出來的她頭戴黑色漁夫帽，薄色的杏眼藏匿在帽簷之下，標誌性的雪白髮帶交叉綁在瀏海側邊。她身著淡粉色亞麻上衣，手提小巧的巧克力色法棍包。下半身則是凸顯腰身的杏色及膝A字裙、菱形紋的黑絲襪和白色的帆布鞋，比起兩個月前的裝束帶著夏天該有的活力。
「很適合妳喔。」真司靦腆地笑著，感想脫口而出，但在這瞬間他就反悔了，他想起自己並不是她的男友，卻自以為是對她的衣著品頭論足。
還好她只是低頭輕聲道謝，便將話題帶過。
一開始就如此失策，真是前途多舛啊。
真司搖了搖頭，吁了口氣，旋即踏上他事前規劃的路線。
……
他們從見津中央搭地鐵到月夜見的購物商場，為了減輕鈴音的負擔，真司主動開啟話題，和她聊路上新開的店家、招牌料理、最近發生的趣聞，為下次的出遊做準備。察覺到他的努力，為了不被討厭，鈴音也嘗試回以無關緊要的近況來接續話題，做出相應的反應，盡力不讓對話中斷。鈴音一向都不喜歡對話，人們總是用對話去評比一個人的價值，就像是沒有參考書的考試一樣，要絞盡腦汁答出對方滿意的回應，一刻都難以鬆懈。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nrEpZaEZg
「你覺得怎麼樣？」、「你猜我昨天做了什麼？」、「你猜後來怎麼了？」面對通靈式的提問更是讓鈴音防不勝防，看似開放式的題目實則是對親密程度重大的考驗，回答「不知道」是絕對不行的，亂猜更是大忌，如果不知道只能用對方覺得好笑的方式塘塞過去。對她來說，對話就是在服務他人，如果對方無法得到滿足，不論是再親密的朋友都會逐漸疏離，這也是鈴音所畏懼的。對話就是如此充滿算計的行為。
就在機械般重複運轉之中，兩人不斷累積接續或開啟話題的壓力，如同索然無味的接龍比賽。即使無法理解原因，他們都在冥冥之中畏懼沉寂的氣氛。
或許聒噪便是人類的本能吧，如此他們才能從空虛之中逃離。
在一陣櫥窗購物後，他們步出商場，此時烈日當頭，猛暑的浪濤迎面而來。
真司帶領鈴音走進一間有著落地玻璃窗，開放感十足的餐廳，門前掛著的木製招牌上潦草地寫著「flos」，大概就是餐廳的名稱，一旁的黑板上則用可愛的字體寫著當日推薦。
拉開有年代感的木門，鈴聲叮噹作響，隨著熱情的招呼，黑白相間的棋盤格映入眼簾，牆上貼著徽章和舊報紙，空缺的地方則有花的紋樣作為妝點。
高腳桌椅和吊燈整齊排列，最引人注目的則是中間的大長桌，一排玻璃瓶像兩側延伸，插滿各式各樣的花朵，從常見的玫瑰、雛菊、大理花、仙客來到少見的石竹、阿瑪莉莉絲。
鈴音四處張望，時不時輕聲驚嘆，她不曾來過這樣的地方，畢竟以前父親總是禁止她們出入年輕人會去的時髦場所，即便已經上了高中，她卻連卡拉OK都未曾去過。
入座後，店員遞上菜單，菜單上帶著股舒適的芳香。打開厚重的菜單，餐點都是花朵的名稱，下方還會附上一串金質顏料的法文。
餐點大概跟花語有關吧。
她在菜單上看見了一道名為「黑薔薇」的料理，她想起自己曾在Fox Glove當中看過，那是時崎市的異象之一。正當她被好奇心驅使之際，菜單下方卻標註「含酒精」這一道將未成年人排除在外的禁咒。
無奈之下，她再度掃視了菜單一遍，點了「鈴蘭」。
「幸福的回歸」嗎……
讓鈴音感到驚訝的是真司點了「桔梗」，她心想他應該不知道花語吧。
鈴音戴上微笑，掩飾自己的尷尬，靜待餐點。
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為了維持氣氛，真司再次聊起近況。
「最近姬菜她們還有再對妳怎麼樣嗎？」
「沒事的，她們本來就沒有找我麻煩，或許只是我太自作多情罷了。」
「她們每次都把自己的工作丟給妳，但都高中了，告訴老師好像也沒什麼辦法。」
「我不介意的，也可以當作練習，畢竟我現在沒什麼事可做，能幫助他人也是好的吧。」
「哈哈……這樣啊，真不愧是妳，那種量居然說沒什麼，真的不行要告訴我喔，我會像上次一樣幫妳說話的。」
兩人間的一搭一唱一直持續到服務生端來餐點。
伴隨著清脆的碰撞聲，印著對應花朵的白色圓形瓷器被放在他們面前。打開蓋子，一股芬芳的香氣撲鼻而來。名為「鈴蘭」的料理是白醬義大利麵佐綠番茄，配上羊奶酪與雞胸肉，表面上賞心悅目，味道能稱得上好吃，但對鈴音來說也僅僅只是如此，並不會讓她想為了這道料理回訪。而名為「桔梗」的料理則是將披薩排列成五芒星的模樣，其中四片的佐料是各式各樣的紫色食材，茄子、橄欖、魷魚之類，最後一片用藍莓等莓果製成的披薩作為甜點。
「永恆的愛」和「絕望的愛」嗎……
他來回看著鈴音與面前的披薩，嘆了口氣之後便拿起叉子，大快朵頤。
他們邊吃邊聊著近況，和之前一樣，鈴音總是要戴上微笑才能回應真司。最近熱門的電影、歌曲、影集，她的看法總是和真司、大眾不同。途中她也嘗試興趣盎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但兩人的觀點卻總是對不上，討論途中只會不斷冷場，然後再次改變話題，重複這樣的輪迴。
到最後她依舊認為迎合對方或許才是最輕鬆，最能讓他人滿意的方法，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未來大概只能這樣下去吧。這樣說話又有什麼意義呢？以往出遊都不只他們兩個人，所以在對話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如今在只剩他們兩人的情況下連對話都無法發自內心，曾經他們還能心意相通的童年現在又去了哪裡呢？就像錯位的齒輪無法復位，若要依靠緩衝才能對話，又怎麼稱得上是真正的友誼，更甚者，能稱呼其為喜歡嗎？
她用叉子旋轉的麵條就像腦中糾結的思緒。
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AlULyjiO
飽食過後，真司突然叫鈴音閉上雙眼。
當她再次睜眼，4吋的水果蛋糕出現在眼前，蛋糕上裝飾著幾朵異色的巧克力玫瑰花，燭光照亮蜜蠟，晶瑩剔透就像珠寶盒一樣，她不可置信摀住嘴巴。當然，她對這樣的驚喜並不感到意外。
「生日快樂，鈴音。」真司順道把一個長方形小盒推到鈴音面前。
「……你還記得啊。」。儘管她確實打從心底感到喜悅，排斥的雜音也同時冒了出來，如洪水般迅速澆熄這股喜悅，她的腦海中已經在思考該如何回禮，笑容也隨之僵化。
「都認識這麼久了，不可能會忘的吧。」他真誠望著她的雙眸，並未注意到她心態的細微變化。
「謝謝……謝謝你。」她故作激動地說道。
「不用謝啦，這種事是應該的，你也很久沒好好過節了吧。」
鈴音點點頭，將禮物收了下來。
心情平復過後，鈴音和真司將蛋糕對半分，一口一口將甜而綿密的蛋糕享用完畢。
……
「我來付吧，畢竟是我邀妳的。」
「但這樣……」她趕緊把錢塞進真司手中
「沒事沒事。」而真司卻把錢推回她的錢包，並給了她一個與平時無異的微笑。
ns 15.158.61.20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