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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邀我出來,剛好我今天沒有什麼事要做,正愁著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上一次你邀我出來是什麼時候了啊?好久沒和你單獨出門了。」
鈴音一如往常將微笑掛在臉上,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在真司眼中,這就像是要告訴他「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很好,和平時一樣。」,她仍在不斷逞強。
真司在這個周末想了很多,就算他有自己的立場,沒有辦法把鈴音從班上的弱勢族群中解救出來,至少也要在他能做的範圍內支持她。他知道即使未來能保護她不受傷害,即使能用時間和金錢修復她過去所受到的傷害,一旦她走上無法挽回的道路就太遲了。以前的她並不像現在對每個人都如此軟弱,一切都是夕離開她之後才這樣的,所以他希望這次出門能解開她眾多心結當中最重要的一個,破除鈴音對夕的心魔。
「哈哈,這樣兩個人穿著便服走在一起,就像是情侶一樣呢。」
鈴音身著黑色開襟的針織外套,內襯純白的雪紡上衣,頭戴米色黑條紋的貝雷帽,雪白的髮帶交叉著綁在瀏海側邊,帶著有些成熟的文藝風格,下半身則穿著過膝的灰底棋盤格針織A字裙配上黑色的皮腰帶與白色的棉質長襪,把她小巧可愛的體型完美地襯托出來,腳上則套著黑色的硬質皮鞋,側邊還用黑白相間的布料繡上小小的蝴蝶結。真司不禁懷疑她是什麼時候,出於什麼目的學習穿搭的。
「所以呢?今天要去哪裡?」
或許是因為真司的反應過於冷淡,她略顯急躁地詢問他的真意。
「醫院喔,醫院。」
真司故作輕鬆地說道,他知道她絕對不會想靠近這個地方。
鈴音停下腳步,微笑的面具下,透露出一絲驚恐。
「欸,為什麼突然要……」
「妳之前不是說過妳被奇怪的噩夢困擾嗎,或許看看醫生會對妳有幫助,而且有些話想在夕姊的面前和你說。」
費盡心思打扮、討好他人的話語,當然這也有另一種可能性,只不過從她的微笑就可以知道並不是那樣的,怎麼樣才是她發自內心的笑,真司不可能會搞錯。他很清楚現在她努力地想讓自己成為像夕那樣的人,十全十美,有時會顯得過於八面玲瓏。但是她就是她,並不是別人,她必須要知道這點才行。
他們搭著電車從見津到中央區的醫院。一路上鈴音沒有再說什麼,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真司身旁,隨著車廂搖晃,真司的心也跟著忐忑不安,他嘗試用眼角餘光揣摩鈴音的心情,無奈她現在就像是機器人的待機狀態一樣,什麼表情也沒有。
真司打算在未來真正意義上地拯救鈴音,不過這終究是最後手段,他知道她是個堅強的人,所以他對鈴音能自己站起來抱有期待。讓她認清事實,靠自己走出傷痛,這樣她才能越來越堅強,但這樣的想法是否正確,他自己也沒有把握。以前他都只是在旁邊勸個幾句,但看著她逐漸走火入魔,他知道光這樣是不行的,這樣穿透不了她那厚重的面具,更沒有辦法撬開她的心防。但只要在夕的面前,她一定沒有辦法維持平時那樣的從容,他有自信只要她露出一絲破綻,自己的話語就能從縫隙鑽進她的心中,就像三年前那樣。
那是鈴音還住在水輪區老家時發生的事。
雷雨交加的夏夜,一個倩影出現在他房間窗外,那時的他被嚇得不輕,他至今還記得很清楚。在察覺那是鈴音之後,他趕緊打開窗子讓她進來。全身溼透的她哭喪著臉,蜷縮身子顫抖著蹲在床邊,見她這個樣子也沒有辦法開口說話,真司只好先拿條毛巾讓她暖暖身子。
儘管會弄濕身子,他依舊緊緊地倚在鈴音身邊,希望她能好過一點。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真司並沒有怨言,反倒希望這樣的時光能永遠持續下去。
「抱歉,把你的房間弄髒了。」
鈴音盡可能平靜地開口,聲音卻依舊微微地顫抖。
她沒有只顧著說自己的事,反倒先顧慮他人,這讓真司溫柔地笑了出來。
「不要緊啦,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真司的語氣十分柔和,深怕一不小心就嚇到身旁的小動物。
「今天被爸爸罵了,還被……還被……」
鈴音控制不住自己的嗚咽,再也沒有辦法好好地說出一句話。淚水就像是窗外無法停歇的暴雨一樣紛紛墜落。
不用她說,真司看見她紅腫的臉頰,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把鈴音擁入懷中,即使知道這樣子的他只不過是夕姊的替代品。
她之所以不去找夕姊,也是為了不想讓她擔心,不想被她討厭吧,畢竟最近的夕姊看起來總是有些心力交瘁,是因為要考升學考了嗎?
真司把疑問放在一旁,他現在只想照顧身旁的那個她。
「不用再回想也沒關係的。」
「還有我在身邊陪妳的,不要難過了,吶。」
真司一邊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一邊輕撫她的背,一邊在她的耳邊呢喃,像是以前她哭的時候夕對她做的一樣,希望能讓她安心,他慢慢地等待鈴音的哭聲漸漸消失。
「我只不過是校排向後退了一名,只不過是這樣而已,我明明很努力了,為什麼要這樣責備我……每次每次都要我向姊姊看齊,怎麼可能……做得到啊。」
鈴音帶著哭腔的話音刺痛真司的心,她的手緩緩環繞住他的身軀,把頭埋進他的胸膛。
「如果以前知道退步就會被責備的話,當初就不要一個勁的考出那麼好的名次,應該要故意考差再慢慢進步的,只要有在進步就不會被責備,這樣才是正確的做法嗎?難道大家都知道所以才故意考得比我差嗎?我就像是個笨蛋一樣自顧自地得意起來,所以才會被懲罰嗎?」
為什麼一個不論是在成績或是待人處世上都如此優秀的人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即使是喪氣話也好,她的家庭為什麼要對她那麼殘酷呢?想到這裡,真司的情緒也受到其牽動,他托起鈴音的雙頰,真誠地凝視著她渾圓而閃爍的眼眸。
「不要這樣說,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在妳身邊那麼久了,妳比誰都還要拚盡全力,這點我最清楚了。」
「所以不要難過了,還是笑著的妳最好看了。」
他撫摸鈴音那泛著薄紅絲縷的櫻色雙頰,硬是把她的臉擠成笑顏,他也朝著她露出微笑。
「即使是這樣,也比不過姊姊吧。」
「沒有這回事,我最喜歡妳的笑容了。」
他看著鈴音水嫩的櫻唇,圓圓的小嘴,心中萌起了某種衝動,但他很快就把這個想法拋到九霄雲外,他無法允許自己利用別人柔弱的時候做出這樣的事。
「悲傷的時候,只要想辦法露出笑容,一切都會變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不要總是活在夕姊的陰影之下,喜歡笑的這一點、直率的這一點、跑步快的這一點、對所有事懷抱好奇心的這一點都是妳可以贏過她的地方。」
「未來我一定會帶妳離開這個城市,到更遠的地方看看,這樣妳就可以親眼見到外面還有更多更多優秀的人,妳就再也不會只把目光放在夕姊身上了。」
或許鈴音被他的熱情打動,臉上泛起紅潮,她側過身子看向窗外,真司的手指則繼續輕挑她滑順的髮絲。
「可是我好害怕,如果回到家裡又會被並排著,被比較著,被當成劣質品看待,好想要離開這裡,逃到很遠很遠沒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陪我一起吧。」
「現在的我們又能逃到哪裡呢,什麼權力與金錢都沒有的我們只會被警察抓回監護人的家裡罷了。」
「再忍耐一下,成年之後,有錢之後,我一定會帶妳離開這裡,所以在這之前我一定會陪著妳的,約定好嘍。」
真司的手沿著鈴音柔嫩的手臂滑落,從後方緊緊扣住鈴音的手指,為得是讓自己的誓言永遠不會被解開。
「嗯。」
鈴音微微點頭。
不合時節的雨,綿綿不絕的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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