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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讓我幸福一點就好,這樣小小的願望應該沒有關係吧,不算是違反制約吧,不然每天每天都被痛苦扭曲的漩渦吞噬根本就沒有辦法努力啊,只會被認為是沉溺於過去而一蹶不振的孩子。這樣是不行的,要讓他們看見我努力的樣子,還有最後失敗的可悲模樣,這樣他們才會知道自己才是殺死我們的真兇。
對不起,望,把妳當成許願的道具,明明妳也是被他們利用的存在,我也很想把妳當成朋友對待的,畢竟某種層面上我們很相像嘛,那份壓得我們喘不過氣的期望,妳也能理解吧,請原諒我。
鈴音再次戴上微笑。
咿咿咿……
推開那道沉重的鐵門,尚未成熟的柿子無休無止地向世界噴灑著酸澀的汁液,滲進鈴音的皮膚,讓她隱隱作痛。正午的天台不只是天空令人頭暈目眩,地面上望的頭髮也是一如往常的刺眼。鐵絲網前方,望像是沒事一樣頂著大太陽,俯視著時崎市區。好在望有聽到開門的聲音,她回頭看見鈴音之後,立馬抽出她的短冊貼在前額,太陽便倏地被厚厚的雲層擋住。
望像個女兒節人偶一樣正坐在滾燙的水泥地板上,鈴音則蹲坐在旁,她仔細端詳望的容貌,發現即使過了那麼久,她的身上依舊一點髒污也沒有,還是那樣完美無瑕。
「吶,望,妳在這邊不會無聊嗎?都半個月了,除了我中午的時候會來以外,妳不就沒人聊天了。」
「嗯……望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在思考未來的事,回想過去的事,不然就是看著這個城市的變化。」
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遠方繁華的市中心。
「這樣好玩嗎?」
鈴音也順著她看過去。
「老實說不好玩,但是望的時間很多,也沒決定要做些什麼,在這裡也沒什麼壞處,那就留在這裡吧。」
望轉頭看向鈴音笑了笑。
「為什麼不用妳的能力創造出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就好了呢?」
「這樣太浪費了啦……」
「明明之前還用了幾張來瞬間移動、變出麵包、實現一些瑣碎的願望?」
「那不一樣啦,用這本願望帳能實現的只有簡單的願望而已,沒有次數限制,之前幫妳實現願望的時候,不是叫妳轉過去一次嗎?那種不能被別人看到的才是能實現任何願望的方法,要幸福美滿的生活要用那種方法才能實現,一生可能只能用幾次,當然要省一點嘍。況且望也想像不出幸福美滿的生活會以什麼形式實現。」
「那妳之前還用這個方法來實現我的願望……」
「那次只是太開心了……」
望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
「太開心了?」
鈴音疑惑地歪了歪頭。
「嗯,第一次見到和望年紀差不多的人。」
望遲疑了一下,迅速收起笑容。
「可是難得望下定決心要幫妳實現願望的,卻沒能實現,對不起。」
「都過那麼久了,不用在意啦。」
鈴音把手中塑膠袋裡的麵包分了一個給望
「來,這是妳的份,吃了之後好好打起精神。」
望看了看麵包,並沒有伸手去拿,她又看向鈴音,有些不知所措。
「欸,給望的?望用願望帳就可以變出食物了,不需要妳特別幫望買啊?」
「嗯……可是像這樣和朋友一起分享東西吃,也會有不一樣的感覺吧,不然妳一個人在這裡,很孤單吧。」
「如果我會做便當的話,就可以吃到更正常的東西了,抱歉。」
她低著頭,將麵包塞進望的纖纖玉手之中。
「能有這份心意,望就很開心了。」
看到望展露笑容,鈴音也回敬一個燦爛的笑靨給她。
她同往常一樣和望聊起最近的生活,朋友之間發生的趣事、電視上看見的奇聞,望興味盎然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然後鈴音逐漸在七彩的學園生活中,抹上漆黑的色澤,包括她和理愛吵架的事、拒絕真司的事、每天都做著死亡幻夢的事,還有幻夢逐漸侵蝕現實的事。鈴音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露出一副想哭的樣子,她說服自己這些都是計畫,她不會承認自己一直都好想和身邊的人訴說自己的苦。她知道,這樣做換來的只會是輕蔑與嘲笑,還有沉重的負擔與罪惡感。
「吶,我是不是快不行了呢?」
她看向望的那副絕望的神情彷彿像真的一樣,即使如此她也不願承認自己的絕望。
望趕緊嚥下嘴中的麵包,急忙地抓住鈴音的肩膀,她晶瑩剔透的雙眸散發奇幻的酒紅色光芒,認真的表情映照在鈴音的瞳孔中。
「不會的,望什麼都可以幫妳實現的,畢竟我們是朋友嘛。」
雖然有些內疚,鈴音又再次恢復最初的微笑,她知道如果這時候退縮了,自己就得繼續承受那永無止境的痛苦。
「謝謝,那可以再幫我實現一個願望嗎?」
望噙著淚地點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變得幸福一點。」
望怔了怔,接著眉頭深鎖地像是思考著什麼。
「妳確定嗎?望從妳身上沒有看到任何構成不幸的要素啊?妳不是不愁吃穿、四肢健在、頭腦很聰明、外表也很可愛、有關心妳的朋友和母親,這樣還有哪裡不幸的呢?每天做的死亡之夢也是因為妳總是往不幸的方向想才會做的吧?夢是人潛意識的投影,書上是這麼說的,而其他的幻覺也都是夢的連帶影響不是嗎?妳缺的不是幸福,而是看見幸福的心吧。」
鈴音用手摀住面部,手指緊緊嵌進臉頰,她不想要知道望所說的事實,但她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語,只能不斷堅持自己的立場。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肯定是得了什麼病,往不幸的地方想什麼的肯定是沒有的。」
「那要望許願把妳的病治好嗎?」
望也沒有為難她,只是繼續詢問她的願望。
「不要……也不是說不要,但是至少讓我能集中心力做一件事,總之就是讓幻覺消失吧。」
沒錯,這樣就好,太過幸福的話,和姊姊度過的那些溫暖回憶肯定會被其他幸福沖淡,我不想要這樣子。每天晚上不斷地死去,醒來擦拭眼淚的時候,那些記憶就會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填滿我空洞的心。那個時候真的真的好幸福,是我在如今的世界中唯一能感受到,存於心中的溫暖。就算那陣溫暖就像毒品,會讓心中的空洞越擴越大,但那卻是現在能支撐我前進唯一的食糧。如果我沒有不斷死去的話,肯定就不會這麼常想起這些回憶了吧。
「這樣就好的話,那望要許願了喔。」
她一如往常地在短冊上寫上潦草的字跡『讓這個人不會在現實之中被幻覺所迷惑』,再熟練地撩起瀏海,把它貼在額頭上。願望實現時散發出的溫和光芒讓鈴音如釋重負,她不經意地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地微笑。
謝謝妳,望,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要你實現我的願望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做了,每天我都會來陪你聊天,讓妳不會寂寞的,直到妳被拯救的那一天到來。
令人感到傷心的是那令人目眩的夢魘依舊緊緊糾纏著鈴音,那份難以言喻的感受也漸漸在她的腦中擴散,並緩緩延伸到全身四肢。要說那個感覺像是什麼,最貼切的兩個字應該是古老吧。像是在陳舊的和室裡坐著,看著夕陽光線的邊緣漸漸飄移,思考漸漸變得緩慢,身體也變得遲緩,好像包覆著一層膜一樣,在這層膜裡面漸漸的腐朽,變小,消失。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任何改變呢……明明願望已經實現了啊。望難道是欺騙了我嗎?難道是故意不幫我實現願望的嗎?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麼可能會做這樣的事,她都為了我流淚了,一定……一定是世界的錯,一定是祂把我的願望駁回了,之前治好姊姊的願望也是一樣,為什麼會這樣呢……是因為我們是壞孩子嗎?是因為我們違反了世界想要我們遵循的道路嗎?不知道……不知道啊。要向著何處前行呢?為了向其他人證明他們是錯的?但是即使燃盡自身,即使帶著滿盈而出的絕望,和姊姊一樣化為擁有悲傷花語的結晶,又該如何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呢,畢竟那時的我早就已經死了。這樣子令人落寞的死法,有點不想要啊。可是如果不繼續朝著這條道路前進又該如何是好?以前是怎麼努力做好一件事的呢?早就忘記那樣的感覺了,明明只過了四個月。是這樣嗎,我能夠繼續努力下去也只不過是為了不讓姊姊失望,自動自發去做一件事什麼的,打從有記憶以來一件也沒有吧。可是現在會看著我,稱讚我的人已經不在了,難道要為了自己的未來努力?上一間好學校,找一個好工作就能有幸福的生活?這種事又要怎麼說服自己相信呢?真是不應該呢,明明還背負著姊姊的怨恨,卻還想著自己的未來什麼的,我果然是一個自私的壞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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