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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原 優一從他那雜亂不堪的床鋪中醒來,身體痠痛無比,或許是因為在另一個世界待太久的緣故,導致回到自己的身體時有些不適應。他瞟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六月十六號星期四上午九點十分,就算要去學校也已經翹掉了第一節課,所以他索性又倒了回去。
三天嗎,他拿起枕頭蓋在自己的臉上,思考自己這三天在那個世界中得到的資訊,這次與以往的經歷有許多不同,最大的差異就是第一次出現了主動攻擊的物體,還有第一次在那個世界待超過一天。雖然遇見其他活著的人並不算稀奇,但遇見運氣那麼差的人也是第一次。還有,他又沒有拯救到眼前的人。他想起在那個世界見到的少女,總覺得自己曾在某個地方見過她,或者是說她的身體曾經的主人,那彷彿可以吞噬一切光亮的長直髮還有怵目驚心的傷痕他深刻難忘,但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不過會出現在那個世界,就表示她已經死了,再怎麼思索也沒有意義,他把枕頭按在自己困倦的臉上摩擦,讓腦中混亂的思緒消失。
他打算把這次的遭遇告訴那傢伙,也就是對這類怪異事件最為熟悉的那個人,問問她的意見。
他換上皺巴巴的制服,踩著單車穿行在見津的商業街上,霓虹燈尚未被點亮的街道莫名冷清,只有稀稀落落的白領族趕著上班,不然就是四處閒逛的銀髮族,完全看不出夜晚繽紛熱鬧的景象。如同見津稻荷鳥居下的那兩隻石狼一樣,千年以來都以相同的姿勢端鎮守在那邊,這座城市即使外表改變了,人的本質卻未曾改變。初夏的豔陽、一成不變的街道、蟬鳴、腳踏車喀噠喀噠的絞鍊運轉聲,這一切都讓他感到焦躁,自從一個月前他第二次被喜歡的人拒絕之後,事物彷彿都變了樣。
他知道自己不該沉溺在這段感情之中,已經過去的事物就該讓它褪去。只是在這十七年之中能讓他努力追求的人他遇見了兩個,而他卻錯過了兩個,正確來說,是他沒能拯救到兩個。或許未來他能再遇見誰也說不定,但是在這座城市裡處處充斥著令人厭惡的旁人種。他們沒有心,只會遵循著世俗的價值觀行動,說著自己很忙卻總是在打混摸魚,活得自由自在卻不背負起任何責任,他們沒有力量,所以成群結黨,嘲笑那些努力善良的人,覺得他們過於認真,是異類,是怪人,並對他們公開審判,指指點點。得過且過,隨便弄弄,過得開心最重要,這就是他們的信條,這些人活著就只是在浪費資源,心中一點靈魂也沒有,一點崇高的理想也不存在,在那個世界消失掉一點也不足為惜。而高中之後乃至大學便是旁人種大量產生的階段,如果不把握高中最後的機會,他未來就得面對那些令人作嘔的旁人種,和那種人交往,不論多久心的距離也不會拉近。他寧願永遠做一匹孤狼,至少可以懷抱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驕傲死去。
他懷著憤慨之心,把腳踏車東倒西歪地砸進車棚,踏出沉重的腳步準備去見其中一個他錯過的人。
他故作悠閒地走進舊校舍二樓的第三會議室,現在是一個名為「白夜部」的地方。
一位少女端坐於檜木大長桌的一側,淺金色的過肩長髮隨著翻書的動作流瀉,如海洋般深邃的大眼蘊藏著難以言喻的憂鬱,她的身上散發一股非凡的氣質,既冰冷又難以親近,宛若是朵高貴的雪蓮花。
「呦,妳又翹課在這裡自閉了啊。」
優一隨意地朝她揮了揮手,換來的卻是冰刺般地答覆。
「我沒必要和那些還需要聽老師上課的人一起讀書。」
「難怪妳沒朋友。」他故作傷悲,語帶嘲諷地說。
「和那群對我來說一點價值也沒有的人當朋友也沒有意義吧。」
她汪洋般的瞳孔中泛起浪花,語調還是一如往常的冰冷。
「哈,這倒是事實。」他輕蔑地笑道。
「而且要說的話我不是還有你和陽太兩個朋友嗎?友直友諒友多聞,你們稍微分一分還是可以把這三項湊齊的。」
優一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即使說要繼續當朋友,但他還是無法掌握適當的距離感,所以他只能不動真心地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只有這樣,他才能允許自己待在她的身邊。
他拉開距離她稍遠的椅子,坐了下來。
「先不說這個了,關於『閉鎖空盒的幻境』我有些新的發現。話說,為什麼要叫這種奇怪的名字啊?」
「怎麼了?難道對我的命名品味有意見嗎?我覺得很貼切啊。」她的語氣中帶著不快。
優一歪著嘴輕笑了一聲,有些譏誚地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有聽過把左手套和右手套裝在盒子裡寄往南北極的故事吧。」
她不理會優一的嘲笑,語調平穩地說道。
「有啊,量子糾纏的解釋嘛。」他點頭肯定。
「在我們確認盒中的手套是左手還是右手前,我們要先確認它到底還在不在吧,搞不好被送貨員巧妙地偷走了也說不定。那我們要怎麼確認呢?」她微微一笑,故弄玄虛。
「嗯……打開盒子?」他困惑地答道,不知道她問這個問題的意義。
她嘆了口氣,對他的答案不甚滿意。
「哎,真是沒有情調呢,萬一你急著打開,興奮地想確認是左手還是右手,卻發現裡面什麼都沒有,不會很失落嗎?雖然這個實驗一點也不會讓人興奮,但如果是我的話會先搖一搖,至少先確定裡面有東西再進行實驗。在沒辦法把那個世界打開,也就是閉鎖的情況下,我們進入那個世界就像是搖盒子一樣的舉動。」
她的手邊做出一個晃動的姿勢,邊為自己的假說做出總結。
「總之我們進去那個封閉的世界觀測了,發現裡面只有已經從現實世界中消失的幻象,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所以就是『閉鎖空盒的幻境』。」
「你怎麼知道那是幻象,那難道不是一種平行世界嗎?」
優一不解地問道,對他來說,用死去的世界來形容還比較貼切。當然,他們並沒有專業的背景知識,也沒有用精密的儀器去探測,一切都只不過是假說,自然沒有對錯之分。
「你有聽說過平行世界中會有那樣魔法般地重複性與物理法則?而且那裡不存在任何現實世界中活著的人,只有死去的身體。如果那個世界有孩子的身體卻沒有母親的身體,那孩子是如何被生下的?這違反了因果律。平行世界的本質是可能性的分歧,不可能有一個平行世界與現實世界沒有任何相關性的。綜上所述,可以推論出在『閉鎖空盒的幻境』中所經歷的性質更接近於腦中的幻想,集體潛意識構築出的某種共享經歷。」
她輕咳兩聲,將思維從煩悶的辯證中抽離。
「話題扯遠了,先說說你的發現吧,如果不喜歡這個名字的話不要用也行。」
「也不是說不要用啦,不然每次都說那個世界很容易混淆,至少把名字縮短變成『閉境』怎麼樣?」
他心想自己絕對不要在和別人說明的時候用「閉鎖空盒的幻境」這樣中二的名字。
「隨便你吧,你高興就好。」她看向一邊,不耐地揮揮手。
優一輕輕頷首,把他在閉境中的所見所聞像是說故事一般告訴了她,並總結出一些異狀與疑點,想知道她這個實際經歷者會有什麼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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