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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白童子:
平安時代有著時崎市最為著名的民間傳說,白童子的故事,關於結局有三種說法。
平安時代,頭上有著銀色角,膚白的鬼開始從月見稜山(奧神樂山脈)一帶向平原燒殺擄掠,當地的居民十分畏懼,甚至在有些村落如果有膚白的孩子被生下,全家都會招來殺生之禍。
就在那樣的時空背景,有一個微小的生命降生了,生他的是一個孤寡的婦人,在奧界越嶺道上的一個小農村,那是一個有著銀白色毛髮的男嬰,皮膚像是瓷器般白皙透亮,銀色的瞳孔放出閃爍的光芒。他一出生就在兩三個月之內長到了七八歲大,村裡的人都認為他是邪物,只有生他的婦人處處保護著他,為了避免他被殺死,婦人把一大坨的白糖配上麵粉、雞蛋等,做成人形的樣子,當著所有村民的面把人形丟入油鍋,偽造他的死,而她則偷偷的把他送下山,她告訴那名奇異之子:「向西方走,在那裡,你一定會找到你的歸宿。」
剛理解言語的少年便遵循母親的話,沿著奧界越嶺道向西行,帶著母親給他的僅僅三個離別禮,一件破舊的棕色斗篷、兩三粒足以果腹的飯糰,以及一顆冰清玉潔、獨一無二的心。
奇異之子獲得白童子這個名號是在他所經過的第一個村落,那裡被稱為見津,是越嶺道西行第一個能見到遠方港口的地方,魚肚白的海面上,一艘艘的商船如螞蟻般在海上爬行,對初生的奇異之子來說,那也是一個奇妙的景色。
見津有著狼的信仰,那裡的人們把狼當做守護神來祭拜,他們會馴服狼並精心打扮他們,那裡的狼各個都有著乾淨的毛皮,配帶著浮誇的首飾,看起來威風凜凜地鎮坐在村莊的出入口或當地仕紳的門口。
在西行的路上,奇異之子身上的飯糰早已一個不剩,棕色斗篷也變得破破爛爛,那時的他既疲憊又飢餓,腦袋空蕩蕩的,他向村中的人乞食,並說他能給予工作上的協助,但村上的人一看見他的面容,無不斬釘截鐵地拒絕,甚至對其武力相向,而這個奇異之子的名號便在人云亦云之下向外傳播,命名為白童子,甚至傳出只要讓他進家門就會帶來厄運或被吃掉的流言。
他只得暫時離開村子等風聲過去,一開始他打算去耕作卻發現他的體重舉不起鋤頭,他想去打獵,卻因為身體發著銀光會嚇跑獵物,他想去捕魚,卻因為不善游泳而捉不到。他就這樣狼狽地回到村子,門口的狼嘲笑他,人們總是看外表判斷一個人的善惡的,像是牠以前是人人畏懼的荒狼神的眷屬,人們見到牠就會拿石頭或弓箭射牠,搗毀牠的窩,殺死牠的親族,但自從牠將自身的身軀變成了人類所喜愛的樣子之後,三餐不愁、還可以免於寄生蟲與跳蚤的荼毒,再也不用被人類追殺,只要時不時做為守護神例行巡邏,這麼簡單就能過上好生活,「所以白童子啊,你也趕快用泥將自己染黑,用藥草將你那刺眼的銀瞳掩飾掉吧,你的本性不壞,又熱心助人,這樣肯定能獲得幸福的一生的,若你再次出現在這座村莊,而妨害到村民的生活的話,我將不得不把你咬死。」聽了這番話,白童子一言不發,只得默默的離去。
「捨棄了狼族的雄心,只能在他人的飼養下活著,這樣真的能夠稱作幸福嗎?」
徬徨的他繼續向西行,母親的話儼然成為唯一的信標,什麼都做不成的他只能靠吃樹皮、野草與苦薊過活。日子一天天過去,只有他的精神不斷消磨,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行,也不知道就算找到了歸宿又代表著什麼,只是拖著虛弱的身軀無意義地行走著。
他漂泊到了一個叫做水輪的村落,那裡是片平坦豐饒的水鄉澤國,處處都是水車與向下凹陷的田地,人們來來往往,對著他奇異的外觀指指點點。他看見了一隻大蛤蟆,長得奇醜無比,身上處處長著膿瘡,臭氣沖天,四腳朝天地躺在黏稠的泥沼中掙扎,感覺像是被困住了,來往的路人各個捏著鼻子退避三舍,白童子趕緊撿起一根樹枝,扔到田裡將其救出。大蛤蟆道謝之後,便說起他會落得這步田地的過程:
「我是這個水輪村的守護神,風調雨順,讓水稻豐收是我的職責,儘管村民看到我都以為是妖怪,見到我就避而遠之,或辱罵我,或對我丟石頭,或拿毒酸澆淋我,我認為這只不過是因為我的外貌才會讓他們這樣想,因此我還是保佑他們能度過富裕的生活,希望實績能夠掩蓋我的外表造成的不適,結果一年、五年、十年就這樣過去了,他們仍然不會歡迎我,理解這一切的我頓時不知所措,但若不再作守護神,便失去了我生存的意義,我又該何去何從,想著想著,索性就不再保佑他們,就這麼每天在泥沼上曬太陽也不乏為一個不錯的選擇,別人說我醜陋,那又如何呢?我知道你是誰,見津的白童子啊,如果想要在世界上生存下去,就要有著被討厭的勇氣,別人對你的流言蜚語都不是你的本心,不循外界期待而逍遙自在的活著,才是你該有的生存之道。」白童子收了大蟾蜍的謝禮之後,便繼續他的旅途。
「但是沒有了他人的回應,沒有了使命,生與死不就無異了嗎?所謂歸宿,就是一個有他人能回應自己的地方吧。」
白童子繼續向西行,到了一個被稱作鶴之丸的大聚落,那裡的領主代代視鶴為祥瑞,喜好觀賞優雅的鶴舞,數百隻鶴被放養在聚落四周的庭園,鶴群一齊展翅高飛時彷若雲瀑奔騰,鋪天蓋地,十分壯觀。氣質脫俗的群鶴之中有一隻特別矮小且羽色一般的鶴,孤立在名園的一角,白童子對此感到好奇,因此走近想要問問牠為何會生活在這座滿是名鶴的庭園內。矮小的鶴回答說:
「我是從養雞人的牧場和雞一起誕生、一起生活的,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養雞人認為我肯定是哪隻仙鶴轉世,因此將我進獻給領主,希望得到賞賜,領主覺得很新奇就把我買了下來,一開始我很自豪,認為我在群鶴之中與眾不同,結果漸漸地我發現周圍的大家長得又高又美,羽毛也潔白透亮,現在我只不過是群鶴之中的一隻劣等鶴罷了,是永遠不會被他人喜愛的存在。見津的白童子啊,在這個世界裡,如果沒有辦法受到他人的喜愛,那每天活著的動力又是什麼?又有誰會珍惜我這樣的鶴?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又有誰會看著我的舞蹈?我有好幾次想一了百了,但卻沒有這個勇氣,如果你可以跟我一起離開的話,或許我們就可以一起獲得幸福。」
白童子答道:「就算沒有別人愛我,我也愛著自己,我在這個世界上,肯定是有意義的,只是我還沒有找到,現在死去還太早,還有很多的可能性沒被探索,你也一樣的吧,在這個庭園裡沒有你表現的機會,不代表在外面沒有,外面的世界很大,有更多的可能存在呢,跟著我吧,和我一起踏上旅途吧,即使是不被喜愛的我們,肯定也能找到自己的歸宿。」
西行的旅途上,他們經過了一個名為渡町的村落,因為月夜見川(神樂川)下游總是潛藏暗流,雨季旱季的水位差距極大,難以架橋,村落以貿易與河道航行維生。在酷暑中長途跋涉不斷消磨他們的心志,若是能順著河流一路西行,比起走陸路,肯定快上不少,只是怪異的模樣再加上身無分文,沒有船伕願意載他們,當他們絕望之際,河中的淤泥突然升起了一隻龐然大物,朝他們撲來,正當白童子反應過來,準備閃躲的時候,淤泥怪卻突然停在他們面前,似是在仔細端詳他們,並開口說道:「我是神樂川的河神之一,正在修煉的途中,當一千年的修煉完成之時,我就能以蓮花之姿擺脫淤泥,只是我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少年月,我不想一直維持這副醜陋的樣子,只想快點變漂亮。我覺得你的銀色頭髮十分美麗,我能載你們去河口,只是希望你可以給我你的頭髮,讓我妝點自己。」
白童子答應之後便登上她的背部,當他們往下游行進時,河神身上的淤泥越來越少,最終展露出她清新脫俗的美貌,她了解到所謂修煉除了時間,還需要有改變自己的心,自己的修煉早已完成,只是自己未曾發現,故步自封才遲遲無法擺脫淤泥,她把白童子送上岸之後,便把頭髮還給了他,說現在的她就已經足夠美麗,不需要身外之物的裝飾,自此之後月夜見川(神樂川)的水位逐漸趨於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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