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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從一場夢中醒來,五感與現實無異。
清新的空氣輕撫著鼻腔深處,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湛藍的天穹映入瞳孔,彷彿被生活的汙穢遮蔽而變得遲鈍的感官一下回到了初生之時的靈敏。
一個男孩的笑臉在視野中出現,他坐在一幢舊式民宅的緣側,小巧細嫩的手摸著我的頭。
我仍舊是隻狼狐,身體的主控權也不在我身上。
男孩以同齡標準來看還算健壯,身上穿的並不是一般聚酯纖維合成的圓領衫,而是古款的棉質和服,看似經過多次縫補但並不樸素,大概是生活在衣食無憂的家庭。
狼狐伸出舌頭舔了舔他柔軟的臉頰,關係十分親暱。
「好癢啊,伍郎。」男孩笑道,他似乎幫狼狐取了「伍郎」這個名字。
一道急促的女聲傳進耳中:「宗二,不要再跟狼玩了,很危險的,雖然這些狼看起來不會攻擊我們,哪天沒肉吃的時候牠們搞不好就反咬我們一口。」
「欸……母親大人,伍郎和其他狼不一樣啦,牠很聽話的,就算沒有肉吃,牠也不會攻擊我。」名為宗二的男孩邊說還邊將手放進狼狐口中,而牠也只是輕咬著,任憑宗二玩弄。
「喂,宗二,出來玩啊,不是要玩擲面子嗎?」一個理著髮髻的男童將頭探進院子中。
「來啦!」宗二跳下樓梯,在院子裡找了顆他中意的石頭。
「要小心那些狼狐啊,最近越來越多人被牠們詛咒了。」宗二的母親在他身後吼道。
「好啦!」
宗二應聲後便朝街道跑去,狼狐則跟在他身後,就像是等待時機出手的掠食者。
村民穿著簡樸的和服,扛著農稼工具,主要的道路是最原始的泥土路,除了經商的宗二家和神社一條街有完整的庭院和磚瓦屋頂,村落其他地方都是簡陋的茅葺屋比鄰而立,有些甚至還是連牆都沒有的窩棚,看起來並不是富裕的村落。
既然狼狐在這裡生活,根據現狀判斷,這個村落大概是百年,甚至千年前的見津吧。
和一般村落不同的是每戶人家前方,都會有狼昂首而立,像是守護神一樣。
街道上時不時有狼經過村民身邊,卻也沒有人感到害怕,甚至會向他們點頭致意,好像他們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不須狩獵的狼群無所事事,牠們打理毛皮,柔順的毛皮散發銀棕色的光芒。牠們看似早已屈服於人類,並跟隨村民的喜好變得光鮮亮麗,失去了野性的光輝,配戴浮誇的首飾,成為如同藝術品一般的存在。
狼狐裝成狼的樣子,陪伴在宗二身旁,每當狼經過的時候,牠則會退到一旁。當牠看見自己的同類時則會咧嘴,做出狼無法露出的笑容來確認身分,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其他狼狐。
宗二在廣場和其他小孩玩擲面子去了,狼狐則橫臥在一旁的石頭上,端詳來往的行人,尋找能下手的目標。
牠沒有進行捕獵,只是愜意地躺了一個下午。直到夕陽西下,才在夜幕降臨時竄進山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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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的隧道中,一顆明星出現在盡頭,那是新的記憶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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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大人,為什麼村民們殺害山裡面的狼群,又要信奉大口真神呢?」宗二邊摸狼狐邊問道。
「山裡面的那些是荒神,是被大口真神驅逐的土地神,祂們作惡多端,性情多變,無法與之溝通,據說曾經大口真神也願意放下彼此的嫌隙,接納祂們。但祂們卻高傲至極,始終不願接納大口真神的恩惠,甚至以怨報德。」
此時外面一陣騷亂聲,宗二他們便靠在圍籬上湊熱鬧。
幾個人抬著一名青年朝神社方向跑去,那青年縮成一團,不知道在害怕什麼,這個症狀正是狼狐所為。
「世道還真不太平啊。」宗二的母親嘆道。
狼狐一路跟著那幾個人到神社,牠在門口探頭探腦,直到湊熱鬧的人都散去後才竄入其中。牠將本殿的拉門推開一條縫,社務所之中,燭光無法劈裂黑暗,只能瞥見牆邊抱膝而坐的人影喃喃自語,如同中邪一般。
一位老者身著白色狩衣,口中念念有詞,手中拿著蠟燭,似是在施法。
搖曳的光影在牆壁上投射出嚇人的鬼怪,反覆沉悶的誦經,彷彿是將潛意識引出的催眠。當那個人目光呆滯,在原地一動不動時,老者從領口拿出一根長針,掰開患者的眼皮,將針刺進眼球上方,那跟前臂一樣長的針就這樣慢慢沒入,場景極其嚇人。老者把針在那人腦中轉了轉,像是在攪勻蛋液,看得我的腦中也跟著一陣劇烈地抽痛,令我差點失去意識。即使我不想看,狼狐仍興致盎然盯著他們。
「這個好像可以,雖然回不到以前的模樣,好歹也能出門工作吧。到時候再說他的神智早就被狼狐奪去,就算是老朽也無能為力就好,能恢復成這樣已經不錯啦。」老者的嗓音就像是惡巫師一樣低沉潮濕,牆邊的人在老者說完後自己站了起來,像個機械一樣面無表情,當他接近門口時,狼狐倏地逃離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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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景色又再次回到宗二家後院,他們一如往常打鬧。
號角的低鳴傳入狼狐耳中,牠像聽到了召喚,沒和宗二道別,就一溜煙鑽過圍籬。
村口,一群狼昂首而立,氣勢非凡,即使村民已和狼群共處許久,仍不免敬畏三分。
狼群前方,一個戴著狼皮帽的青年正站在那邊。
青年熊腰虎背,目光銳利如鷹,魄震山河,以一己之力壓制數百隻狼的銳氣。
他一開口聲音悠遠綿長,滿腔熱血甚至連狼群都會被感染。
「今天是見津真神祭,吾等身為大口真神的使者,必須要彰顯吾等真神之神威,驅逐魑魅魍魎之物。大口真神賜與我們豐收,而吾等將知恩而報,狩獵荒神,直至那些不願屈服於神威的狂徒從世上消滅殆盡!讓那些膽敢在神的眼皮子底下作亂的逆黨知道吾等真神的力量!願大口真神與我們同在!」
「願大口真神與我們同在!」
村民舉著手中的武器與旗幟歡呼,狼嚎震天撼地,他們井然有序地列隊,劍指荒山,狼狐則跟在狼群的末尾,如果牠們一齊嚎叫便會被拆穿身分,所以只能在後方混水摸魚。牠們大可以不來狩獵,但成為狼是牠們的宿願,這樣的自尊仍深深刻在心底,只要和狼群狩獵,或許就可以奪回牠們失去的自信吧。
銀灰色的浪潮拂過山野,村民則跟在後方。
在獵捕荒神同時,他們也留了心眼在狼群身上,大概是為了提防狼群發生叛亂吧。
接近荒神的根據地時,狼群被拆分成幾個小隊。
不論是狼或村民都放輕腳步,嘗試在下風處跟蹤落單的荒神,等待祂帶領他們前往巢穴,然後一網打盡。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所謂的荒神,牠們和狼並無不同,只是身材較為瘦弱,毛皮凌亂骯髒。雖與村裡的狼光鮮亮麗的外表有著天壤之別,一股不屈的傲氣卻能讓潛伏的狼群肅然起敬。
但比起荒神,身後虎視眈眈的村民更讓狼群畏懼。
狼群有條不紊,慢慢縮小包圍網,每隻狼分別伏擊各自鎖定的目標。
時機一到,牠們便無聲從樹叢竄出,鎖住對方的咽喉,動作如迅雷神速,被伏擊的荒神連最後的哀號都無法發出。村民則攔截逃跑的荒神,他們以殺敵為榮,似乎真的相信這樣能得到神明的賞賜,讓明年的莊稼豐收。
一次狩獵過後,他們會在河邊洗去血腥味,接著重複同樣的行動,直到剿滅這片山林所有的荒神為止。
所謂荒神大概就是那些不願順從的狼群吧,而村民透過信仰來正當化自己侵略山林的行動,這是毫無新意卻十分有效的做法,信仰一直都是最能讓人類瘋狂的猛藥。
在狩獵之中,屈服的荒神露出無防備的腹部以宣誓效忠,而不願屈服者只有死等著牠們。
夜晚,村民載歌載舞,在火堆旁剝著荒神的毛皮,吃著荒神肉,而狼群也能從中分一杯羹。他們將毛皮視為戰利品,披在身上,之後會做成衣物來彰顯社會地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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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狐想讓我看些什麼,我還沒有頭緒。我只能被困在記憶中,看著千百年前人們的生活。
晝時,狼群會獵捕破壞稻田的草食動物;夜裡,偶有荒神來襲,狼群便會集結抵禦。極少數的情況下,村民也會將珍貴的醃肉賞賜給有功的狼。在互助關係之中,村落尚且能稱作和平,只是時不時會傳出村民遭遇狼狐襲的事件,村民也知道狼狐隱藏在狼群之中,但人們還需要狼群保護,那麼狼狐也只能當作邪靈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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