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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大街上只有零落的人群,沒有人在暗處偷瞟自己,這讓鈴音感到心安。或許是因為自己才剛發病三天,現在才沒有發生之前在醫院裡遭遇的事。她張開雙臂,長吁了一口氣,感受夜間徐徐吹拂的燥熱夜風,正巧讓她剛才擔心受怕的身心暖和起來。
真司在一旁陪她漫步徐行,等待她再次冷靜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鈴音會變成這樣,雖然知道一定和她剛才所提的夢有關,但他幾乎不做夢,也絲毫不覺得夢可以影響一個人到這種程度,果然還是夕姊的事對她造成的創傷還沒痊癒嗎?他心想。
「身體檢查除了有點過勞,一點問題也沒有,所以他們只開了一些鎮定劑之類的東西給我,吃那種東西不是會改變整個腦對世界的感受嗎?我不想感受不到真實的世界。」
鈴音銀鈴般的話音順著夜風吹拂到真司身上,讓他感到格外舒心。
「這肯定是姊姊的詛咒。」
她側過身回望,用最為悲慟的語氣說道,接著將身子轉回前方,加快腳步,向著夜色最深的地方踏出步伐。
沒錯……不然就無法解釋為什麼她要在我努力的時候不斷阻礙我,就是為了要我體會和她一樣的痛,要我堅持自己的理念,朝著最成功的失敗邁進,才能讓她安心。她在醫院以那副樣子活著也是為了監視我有沒有在努力吧,肯定是這樣吧。
「沒有這回事,這一定是妳誤會了,不要總是往壞的地方想,妳一定可以振作起來的,堅強的妳一定可以做到,加油,我會陪在妳身邊。」
真司小跑步地追上她,旋即並行在側。但他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只能給她安慰,給她鼓勵,無法踏入她所痛苦的那個世界。
「不是說會相信我嗎?」
鈴音倏地停下腳步,向他提出不合理的質疑。
「堅強的妳堅強的妳堅強的妳……我到底哪裡堅強了,我只不過是把所有的柔弱藏在面具之下,你曾經見過真實的我嗎?那個沒有神明指引就無法邁出步伐的我。」
鈴音盈滿絕望的話語讓真司頓時目瞪口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他只是淡淡地說出心中所想。
「能將自己的柔弱掩蓋,即使傷悲卻拚命展露微笑,這難道不足以被稱為一種堅強嗎?」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肯定我啊。來夢裡拯救我啊,成為我的神,為我指出光明的道路啊。」
騙子……大騙子……果然是這樣的,他之前所說的承諾一定也不是真實的吧,太好了,果然是騙人的,這樣我又可以繼續努力下去了…………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明明都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卻這樣詆毀他的諾言,踐踏他的好意……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到底是怎麼了……要道歉才行……。
她從蒙蔽視野的黑暗情緒中回復過來之後,才察覺到自己說了多麼自私過分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
和上次不同,淚水在她察覺到之前就啪噠啪噠地落了下來,她又再次違反了自己立下的誓言。她試著去接住無休無止地墜落的淚珠,但那在路燈照耀下散落的珠寶卻不斷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啊咧……怎麼辦……該怎麼做……該怎麼做……不知道……不知道啊,可是還能怎麼辦,沒人可以理解,沒人可以拯救,不能被拯救,好痛……好痛……心早就已經碎了一地,再也無法完整拼湊。心?那又是什麼?正是因為早就已經什麼都不剩了所以才無法了解其意義嗎?所有人都只會鼓勵我,而我卻沒有辦法回應他們的期待,只能戴上面具裝出開朗的樣子,若是這樣也能騙過自己就好了,只是就是騙不過啊。我知道的,在那面具底下隱藏的脆弱與真實的我永遠也不會消失,沒有人……沒有人可以理解在夢中不斷死去的痛,就如同想從世界上一了百了也無法向任何人訴說,身邊的人只不過會不斷要你振作起來,不然就是無時無刻顧慮你,否定你所有負面的想法,最後只能被人情與罪惡感的網困住,痛苦掙扎地被囚禁在這個世界上。
真司看到這樣的鈴音莫名地想哭,他什麼也做不到,沒辦法去她所說的夢中拯救她,也沒辦法祛除她加諸於自身的罪,不允許自己幸福的詛咒,無法阻止她那會被世人所討厭的性格不斷膨脹,侵蝕她原本善良溫柔的本性。
他能做的只有和往常一樣,將她緊緊擁入胸懷,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中依然有人陪伴在她身邊,他對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慨,但在這個漸漸與他無關的世界裡,他又能做到些什麼,他無法擔任她的神,也無法在會讓她痛苦的世界中拯救她。能拯救她的人只有能和她生活在同個世界的人,或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吧。
神明啊,請放過她,不要再讓她遭遇更過分的事了,她已經把一生份的不幸都用完了吧,一切都會變好的吧。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把一生份的幸福都分給她,即使之後我的一生只會剩下不幸,即使得不到回報,我也想要讓喜歡的女孩子得到幸福。
慘白的街燈照映著無溫度的光線,即使是夏夜,她依然身在凜冬。
「沒用的……早就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了。」不想要感受到啊……不想感受到這份不該屬於我的溫暖。
「我知道啊,可是還能怎麼辦?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也只能為妳祈禱,妳真正想要的我一樣也無法給妳。」為什麼呢?我跟她建立的情感難道連讓我能和她一起分攤苦痛的資格都沒有嗎?
「為什麼知道即使如此,還要做這些事呢?放開我吧,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不懂,我不懂啊,為什麼他都這麼努力了,卻沒辦法拯救我,就只是因為我們沒辦法共處同一個世界嗎?
「那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妳,不想放妳離開啊。」說出口了,真是自制力不足啊,明明說過在她振作起來之前不告白的,不想利用拯救的名義與她建立起那樣的依附關係,只是現在不說的話,一切都會太遲的,不如說,現在已經太遲了嗎。
鈴音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身體顫抖了一下,心中湧出了一股熱流,卻很快地被不知道什麼潑了一盆冷水,那微弱的火焰很快地被澆熄,就像是既然有命中注定相愛的人,也會有命中注定無法相愛的人一樣吧。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會這樣,她拼命地為自己找理由:她一定是無法接受自己如此過分的對待他,卻同時接受他的愛戀吧,她最後的良知或許在提醒她如果接受了他的告白,她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我知道妳最重要的人發生了那樣的事,所以妳不用回覆沒有關係,我只是想讓妳知道,世界上還是有人願意陪伴在妳身邊,即使妳身陷罪惡感的桎梏,即使妳認為世界上沒有人會原諒妳,我也會在妳身邊。」即使已經太遲了,也讓我垂死掙扎吧,我絕對不會主動放開妳的,要離開的話自己主動將我推開吧。
不行……不行啊……要被網住了……那樣的人生我不想要啊。可是,可是他的努力難道就這麼無意義嗎?為什麼世界就不能讓他和我一起進入那個夢境當中呢?這樣他就可以成為我的神了。可是這不就表示他也要經歷那無法言喻的痛嗎?那樣的痛,我不想再讓第二個人經歷了。這難道不也是謊言嗎?
她不敢面對他真摯的眼神,只得將頭埋進他的胸懷,輕輕地低語。
又在欺騙自己了呢,其實只是想要感受那股溫暖,想要治癒冰冷破碎的心罷了。真的太狡猾了吧,明明都打算拒絕他的,最後卻依然仰賴他的這份溫暖。
「抱歉……其實呢,就算不是因為姊姊,我也沒有辦法和你交往。我們在一起太久了,我已經沒有辦法把你當成戀人看待,而且在我最需要幫助的那天,你沒有來幫助我,每次接受你的溫柔時,在心中萌起暖意的時候,總是有個地方是凍結的。所以你不用再強迫自己握住我的手了。很過分對吧,對於你的好意,我總是只拿自己想要的,你想從這段關係獲得的,我一樣也沒有給你,就連這句話也是為了讓你沒辦法對我生氣才說出口的,所以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如果我和某個人交往,一定會越來越放縱自己,然後把周遭的一切都破壞殆盡吧。其實最過分的是我自己才對,總是言語武裝自己,捍衛自己的正當性,把自己塑造成悲劇中的女主角,沒有玻璃鞋的仙杜瑞拉,可是我也只能這樣了,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如果不想違背心中真正的想法就只能這樣做,若是欺騙自己,只為了滿足他人對自己的渴望,那才是真正的欺瞞。」
藉口……藉口……都是藉口……。
她從來沒有這麼討厭自己過,她途中有好幾次想要掐死自己,讓自己沒有辦法再次說出如此令人想吐的話語,但卻沒有這樣的勇氣,而且如果她這麼做的話,真司也一定會阻止她的。又在為自己的懦弱找藉口……我果然已經沒救了。
「所以,放開我吧。」
不要抱著如此醜惡的我……拜託了……。
鈴音緩緩地解開真司的環抱,解開相連的手,手指之間的聯繫一根根斷開,喪失彼此的溫度,她雪白纖細的手指如鴻毛般拂過他的手掌,從指縫間悄悄溜走,只在手中留下一抹淚痕,最終他再也沒有勇氣握起她的手。
只看見她的背影融入漆黑的夜,自己則佇足在街燈照亮的光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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