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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津的街道上,蟬時雨未曾停歇,猛暑的妝彩在灼人的艷陽下越發濃烈,那會讓光明正向的人們萌發熱情,謳歌充實的人生。海邊、露營、烤肉,還有燒昏頭的戀愛,而那妝彩對生活在陰影中的存在只不過是醜陋的幻夢,想碰觸卻被刺痛所逼退,但堅持觸碰之後又會發現那只不過是一碰就碎的空殼。然而正因為是夢,就算闔上眼皮,那燒紅的刻印仍映在眼中,揮之不去。
「好熱啊!」彩花正一手握著冰棒,另一隻手則將冰涼的罐裝飲料貼在額頭上,她手上掛著的提袋中還藏著許多冰品。
「畢竟是夏天嘛。抱歉,還讓妳陪我。」鈴音頭戴草編寬簷帽,賠罪的笑容隱藏在陰影之中。她知道這只不過是自己的任性,如果待在家裡,各式各樣的思緒又會像泡泡一樣,從靜謐的心海中冒出來,最終又會將她帶回閉境。
即使她清楚自己不能一直麻煩別人,但在忍耐與自我交談之中,她無可避免的輸給了想和他人對話的慾望,只要和別人在一起她就不會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自己該做的事,逃避那過於痛苦的決心。
她願意相信彩花是理解自己的,若不是這樣,她也不會一直跟在她身邊,不像其他的人,出於自認為的好意,迫使她回到正軌,只要和彩花在一起,或許再這樣沉溺下去也不會是錯誤的。
就像現在彩花抱怨歸抱怨,她仍會伴隨在她身邊。對不斷提供好處來與他人搞好關係的鈴音來說,這樣沒什麼利害,只是隨心所欲在一起的關係反倒格外可貴。此時她們打算繼續調查狼狐,也是放學路上的一時興起。如果換做是普通的朋友,只要有一點不適就足以讓她們從身旁離開。
「對了,在你介紹給我的網站首頁右上角,有個問號符號,點了會出現『需要取得協助?將有專門的協助者到場解惑。』的對話框,下面還有小小的警示文字,說如果點進去會被收取一定代價,這是什麼意思?」
「妳點進去了嗎!」彩花一口吃下冰棒,激動地抓住鈴音的肩膀。
鈴音連忙揮手否認:「沒、沒有啦,我有點擔心所以就沒有點進去了。」
在確認鈴音的眼神並無虛偽之後,彩花這才鬆了口氣。
「呼──太好了,抱歉,忘記告訴妳這件事,不過絕對不要點喔,絕對喔,會發生非常非常不好的事喔。」
鈴音不打算深掘,只是戴起微笑,她知道這個網站之所以能收集到如此詳細的情報肯定是有什麼潛藏的勢力在背後撐腰。
「不會點啦,不過這個網站果然很奇怪呢,一開始的狐狸也是。」
「啊,那個狐狸是其他管理者的惡趣味啦,我哥主要還是提供資料,很少參與經營方針的討論。」彩花從提袋中掏出第二支冰棒,大口吃了起來。
「這樣啊,當初牠從我身後冒出來的時候可真是嚇死我了。」鈴音不安的將手舉至胸前。
「嘿嘿……畢竟牠是這個網站的守護獸,要避免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濫用我們好不容易做出來的資料庫,不過鈴音妳不用擔心啦,妳可是我介紹的,守護獸不會對妳怎樣的。」彩花得意地拍胸脯保證。
「是嗎……我還以為差點就要被吃掉了。說起來,彩花,你哥哥什麼時候會從外面回來呢?我想好好向他道謝,順便請教一些有關異象的事。」鈴音不經意地問到,如果網站上的資料真的是彩花的哥哥蒐集的,或許他也會知道夕的病灶,還有異象的真相。
提到他哥哥的時候,彩花的視線瞬間游移了一下,鈴音自然沒放過這微小的細節。
「啊……這個啊,他很忙,一直在時崎和外面進進出出的,我才想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在家呢,都不打掃家裡的。」彩花又裝作沒事地喝起飲料。
「這樣啊……」鈴音也沒打算追問下去,雖然她不清楚原因,但記憶中朋友間很少會有人談及家裡的事,或許是出於某種不信任吧,不敢把真實的自己展現給外人看,所以她果然還是隔著一道牆嗎……。
「不管啦,今天從哪邊開始?」彩花扯開話題問道。
「神社裡的宮司告訴我最近狼狐可能會出現,應該可以見到吧,實際上我也已經遇到了。」鈴音面不改色地說出自己在彩花不在時遇到狼狐的經歷,對於初次見到都市傳說一點也不吃驚。
「欸?他居然會告訴妳這種事。欸欸,妳已經見過了?等一下,突然出現太多我不知道的事了吧。」彩花瞪大眼睛,連手中的冰棒都掉了一半,
「彩花妳認識他嗎?」
「啊……也不算認識啦,只是以前來神社的時候稍微說過一些話而已。」彩花的臉色一陣黯然。
「是……這樣啊。」她能看出彩花在隱瞞些什麼,總覺得今天似乎踩到許多她不願意深談的話題,不過鈴音只是在心中埋下小小的引子,一如往常戴著微笑,沒有多說什麼。
彩花邊打探她初遇狼狐的情況邊提醒鈴音須注意的要點,途中還談論起真司的事,鈴音並沒有抱怨,她知道真司並沒有做錯什麼,反倒是彩花一直在抱怨真司的不是,而鈴音則在一旁緩頰,不知不覺她們抵達了上次分頭調查的見津神社。
「哦呀,是上次那個找狼狐的少女啊,還有貓咪妹妹也在啊。」老宮司坐在石狼旁的花壇上乘涼,對著他們招手。
彩花慌張地躲到鈴音身後,緊緊抓著她的手臂,要她不要靠近。
鈴音不懂彩花為什麼害怕,只是用平常的口吻打了聲招呼,說明來意。
「什麼啊,不是來占卜的啊,不過現在的時間點可能也不適合占卜,我這個老糊塗又忘記去買素材了啊,哈哈哈。」老宮司走到鈴音面前,用他混濁的眼眸注視著她。
「如果妳要找狼狐,牠大概就在附近,畢竟那隻狼狐似乎蠻喜歡妳的氣味,不過如果妳是打算救妳上次說的親人,那繼續找狼狐可能沒什麼意義吧。」
她知道這麼做或許沒有意義,她只是想讓自己不斷在謊言中努力而已,不管做什麼都無所謂,只要看起來能幫到姊姊而已,本來應該要是這樣的,但她對狼狐卻產生了某種異樣的親近感。
她低著頭,將雙眼隱藏在帽緣之下,接著以一股脆弱的口吻說道:「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那隻狼狐在攫取了自信之後,最終能不能抵達牠所期望的終點,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也太令人難過了吧,不管怎麼努力,到最後仍然什麼都不會改變。」這番話讓彩花不再顫抖,老宮司的雙眼也少見的聽了入神。看了兩人的反應後,鈴音再次換上平時的神色。
「……還有,畢竟異象終究是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那麼就算看似沒有關係,不同的異象之間可能也會有所關連也說不定,或許也能藉由這次經驗找到能拯救姊姊的方法。」
老宮司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爛牙:「哈哈哈,我喜歡。那要不要老爺爺我幫忙呢?搞不好讓我看一下妳姊姊就可以找到醫治方法了,就算這些怪力亂神不可靠,在科學都束手無策的時候不也是最好的處方嗎?」
雖然鈴音想知道眼前的老者會用什麼方式拯救姊姊,但彩花在鈴音身後左右晃動頭腦,摩擦鈴音的後背,要她不要接受這個提議,她這才不情願地拒絕。
隨著彩花默默拉著她後退,鈴音沒問到什麼便客氣地和老宮司道別了。
「那我們先行離開了,請您多保重。」
彩花牽著鈴音的手,直到離神社有段距離的銀杏樹下,她才舒了口氣。
「抱歉,有點反應過度了,但那個老頭真的很可怕。」
鈴音搖了搖頭。
「我才該道歉,沒有顧慮到妳。」她沒有揭人傷疤,只是默默等待她平復心情。
「抱歉,那個老頭的事我不能說太多。鈴,妳相信我,我是不希望妳受到傷害才會隱瞞的。」彩花真誠的視線刺在鈴音的雙瞳,令她想閃躲,但她知道這是真心的,她的內心因此泛起了一絲愧疚。她知道如果是她的話,她肯定不會為彩花著想那麼多。
「他不是正常的人,他是在現代社會中極少數真的可以用非科學的巫術的存在。」鈴音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那邪魅的氣息,不禁相信彩花所揭露事實。
「鈴,妳千萬不要和他交易,他雖然說要幫忙,但他並不是真的把問題解決,只是把我們當實驗動物而已,而且他收取的代價都是看似簡單,卻難以支付的,除此之外他還有些特別的嗜好……」彩花皺起眉頭,想找詞語形容卻無法委婉透露出她的經歷,只好強硬地結束話題。
「總之答應我,不要靠近那個危險人物。要小心他的話語會在妳最需要的時候抓住妳的心。」這大概是彩花第二次露出這麼嚴肅的神情,這也讓她想胡亂犧牲自己換取拯救姊姊的機會的想法煙消雲散,她微微點頭,勾起一抹笑意。
「嗯,我知道的,我不會隨便出賣自己的。」
「呼,那繼續找狼狐吧。」彷彿將剛才遭遇的烏煙瘴氣吐出,彩花的神情恢復應有的紅潤,頭頂的貓耳飾品也立了起來。
「妳剛才被嚇得不輕,不用勉強陪我的。」
「沒事沒事,我已經變得和平時一樣了。不,今天的我可是比任何時候都有精神,我完美睡掉了早上的課。」彩花誇張地比了一個peace手勢,想讓鈴音安心。
「真的嗎,上次妳不也這麼說。而且這麼自信不會被狼狐盯上嗎?」鈴音沒被逗笑,只是戴著笑容說道。
「不會啦,我跑得比狼狐快多了。」她雙手插腰,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那分工就和上次一樣吧。」彩花邊說邊向神社後方的道路走去,鈴音則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後。
蟬時雨一如往常的下著,鈴音卻覺得這次的雨聲似乎比往常弱了些。
或許寒蟬之時就要到來了吧。
明媚的街道上,三三兩兩的人們結伴而行,唯有她孤身一人。
雨中湍急的溪流中,浮萍總會聚再一起,唯有她獨自漂流。過於耀眼的世界她無法融入,卻也不願特立獨行,最終溶入背景中無人關注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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