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坤寧宮居住期間，打聽了不少事，比如皇后全名為諸葛文玥，而諸葛家是康太后的世交，所以皇后屬於西黨。聽說諸葛文玥幼時已穎悟絕倫，更曾是康太后的女兒——懷恩公主張穗殷的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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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祐豐從前不是太子，所以不太受關注。他的婚事全由康太后打點，諸葛文玥便是康太后精心挑選給張祐豐的妻子。只是誰都沒料到太子會病死，最後由張祐豐繼位，令出身寒門的諸葛文玥成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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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是舒適的居處，不過略嫌簡約。正常宮殿的架子多是放花瓶、繡屏等擺設，坤寧宮的架子卻全是書典。宮內花草亦不多，只是殿後有一排青竹。皇后告訴我，她不想看各花爭妍鬥麗，寧可看無花無果、高風亮節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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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進坤寧宮後，就每天都與皇后一起。她有時會指導我讀書，有時與我暢談古今。我不得不說，她的見解真讓人大開眼界。她雖愛《論語》，卻不似平庸的儒生迂腐，她甚至不懼批評《孟子》等經典。她認為，曾子尚能繼承孔子思想，但傳到孟子已是曲解，朱熹等人更只是利用《論語》，以包裝自己的理學，與孔子已是毫無關係。我向來不喜程朱理學，當然不會反駁她，但她果真驚世駭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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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生多不讀法家經典，不過皇后博覽群書，對《管子》、《韓非子》等書亦倒背如流。皇后告訴我，《管子》與儒家思想近似，都認為刑法只是輔助，最重要還是以德教化人民。我對管仲認識不深，只記得「管仲器小」[2]。我引出《論語》，皇后就直抒己見：「管仲逾禮、奢靡，固然器小，絕非至善。哪怕他德不勝才[3]，卻仍有可取之處。孔子亦非鮑叔牙之流，鮑叔牙聞人之過，終身不忘[4]。孔子卻能與其進，不與其退[5]。管仲助齊桓公九合諸侯[6]，而不以兵車。此非仁，孰為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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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不會因管仲逾禮而否定他所有優點，但她本人吃穿用度都講求合禮，絕不逾矩。其實她常待在自己寢宮讀書，很少外出。一般戎國女子在閨臥休息，都會穿得清涼輕便，比如內穿抹胸，外披紗衫，我偶爾亦會這樣穿。皇后則不然，她一起床，定會梳妝更衣，而衣飾都是預先配搭好的，她再每天輪流穿戴。我每次見她，她總是這麼莊嚴威重，似乎從不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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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我又與皇后一起閱讀。她遞給我一套神秘的書冊，我隨意翻了翻，看見裡頭有大名鼎鼎的《出師表》[7]，又有《草蘆對》[8]，還有些不明的圖示。我思來想去，推測是諸葛亮的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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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娓娓道來：「這是諸葛先祖傳下來的套書，裡頭全是祖宗的著作。當然，先祖親筆早已丟失，這些都是後代臨摹的。」我有些驚異，不少人會自稱偉人後代，但多半是訛稱。我從沒想過會遇到諸葛亮後人，更遑論親觀諸葛家的祖傳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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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翻到其中一頁，指着圖樣說：「這是連弩的手稿圖。先祖希望造出完美的兵器，讓人人皆可執，所至莫不摧陷[9]。本宮一直想替先祖了願，可是本宮不曾習武，又不熟悉兵器，始終讀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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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會武功，但從未在她面前展現。我憂心她已察出端倪，於是試探問：「娘娘為何與臣妾聊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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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她只微笑着答：「本宮只是想與你共讀先祖的文章，才多嘴說了兩句。」爾後，她又揭到後面，講述着諸葛亮的思想。我確認她不曾起疑後，暗自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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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正說得興起時，宮婢前來稟報：「娘娘，和嬪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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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朝她點頭，侍婢就將和嬪引進。這是我初次見和嬪，只見她蛾眉皓齒，眼神卻異常銳利，流露出骨子裡的精明。而她穿着的玄色長襖，更顯她神秘，讓人一看就知她是名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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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嬪已走到皇后跟前，我趕緊站到一旁，先讓和嬪向皇后請安，自己再向和嬪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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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禮數後，我與和嬪齊齊落座。我聽說和嬪全名叫端木悠。戎國確實有位國公姓端木，他家小姐更是名揚四海。和嬪與我寒暄兩句後，我抵受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問：「嬪妾唐突，敢問和嬪娘娘可是宋國公府那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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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惻然有所感：出自諸葛亮《誡外生書》。
2.管仲器小：見於《論語．八佾》。
3.德不勝才：乃朱熹對管仲之評價，可見於《四書章句集注．論語集注．憲問第十四》。
4.聞人之過，終身不忘：管仲對鮑叔牙的評價，可見於《呂氏春秋．孟春紀．貴公》。
5.與其進也，不與其退：出自《論語．述而》。
6.九合諸侯：孔子肯定了管仲的貢獻，出自《論語．憲問》。
7.出師表：諸葛亮著作之一，是諸葛亮上奏予劉禪的奏章。
8.草蘆對：諸葛亮著作之一，記載了諸葛亮與劉備在草蘆的對話。
9.所至莫不摧陷：出自《南史．卷一．宋武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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