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生辰是十月十八日，宮內自十月一日起，每天膳食都端上壽桃包[2]，宮室亦妝點得絢麗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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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當天，宮內舉行大宴。按照慣例，眾人都要送上賀禮。妍貴妃打算獻舞，並讓我伴奏，權當是我倆的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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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上，各式菜品擺得琳瑯滿目，足有一百零九品[3]。聽聞席上有不少菜式都由李美人所創，看來她不僅茶藝高超，連廚藝也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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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場合，耳邊總少不免聽到後妃間的冷嘲熱諷。我才思及此，妍貴妃就耐不住，直勾勾地看着李美人，陰陽怪氣地說：「素聞李美人善廚藝，但本宮卻聽說君子遠庖廚[4]。妹妹雖是女子，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妹妹宰割肉品時，沾染滿手血腥，難道不會於心不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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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美人抿一抿唇，再緩緩開口：「人的身子總不能茹毛飲血，宮裡的公主皇子尚且年幼，宮中吃食也不能只用素菜。君子不宜下廚，有些事只能由女子做了。否則，皇上何以喝得了補身的湯羹？吃食不好導致龍體受損，皇上若因此在政事上有所紕漏，豈非六宮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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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沉寂後，皇后淡淡道：「李美人真懂事。六宮自當要為皇上着想，讓皇上能專心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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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勢如此，倒不失為獻媚的好機會，於是我舉杯奉承：「皇后娘娘與李美人事事為皇上着想，堪為六宮典範，臣妾等自愧不如，定當遵從娘娘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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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貴妃坐在下座，合上雙眼，恍若未聞，只單手舉杯，將酒一飲而盡。她將杯子放下後，眼神輕輕掃過宴會上每一個人，然後掛起明媚的笑容，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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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後，各妃嬪陸續送上賀禮。當中最出彩的，是佳貴人的雙面三異繡[5]繡屏。那繡屏正面是仙鶴，反面是金龍，手藝之精湛令人歎為觀止。此前，佳貴人一直抱病在身，我也是初次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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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貴人穿着淡藍色禮服，氣質出塵如仙，容貌出眾，姿色與妍貴妃不相伯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6]估計皇帝也是這麼認為，才賜「佳」給她作封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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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人人都讚嘆着那繡屏時，莊太后冷不防地拋出一句：「佳貴人手藝不錯，不愧是尚功局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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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佳貴人從前是尚功局宮女。她真是可憐，以她的才貌，再加上誕下長子的功勞，若不是被出身耽誤，怎可能只位列貴人？如今還要被莊太后明褒暗貶，叫她在人前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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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佳貴人面色紫漲，看上去更蔫了。皇帝也不替她說話，最後是康太后發話，才讓她有了下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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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百思不解的是，佳貴人在王府時已是專房之寵。莊太后要打壓張正翰，才刻意嘲謔她。但皇帝既然愛寵她，為何不替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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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我思考，妍貴妃已換好舞衣回來，準備大顯舞技。我坐到一旁，為她彈箏伴奏。她一翹袖，一折腰[7]，都散發着勾魂攝魄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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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作罷，皇帝陶醉不已，癡迷地盯着妍貴妃說：「好！妍貴妃舞姿曼妙，步履輕盈，讓朕想到這麼一句：紆長袖而屢舞，翩躚躚以裔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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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讚歎聲中，靖王突如其來的嘲諷顯得格外刺耳，使人始料不及：「妍貴妃舞藝出眾，不愧是妓女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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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語出驚人，眾人一時噤若寒蟬，全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妍貴妃看向莊太后，又望向皇上，希望兩人替她出頭，他們卻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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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貴妃氣憤不已，只好開口駁斥：「靖王爺莫要信口雌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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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紆長袖而屢舞，翩躚躚以裔裔：出自《文選．左思．蜀都賦》。
2.壽桃包：清朝萬壽節前會有麵粉製成的桃。
3.一百零九品：參考清朝萬壽宴。
4.君子遠庖廚：出自《孟子．梁惠王上》。
5.雙面三異繡：從蘇繡雙面繡發展而成的近代繡法，三異指異色、異稿、異針。
6.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出自李延年《李延年歌》。
7.翹袖折腰：楚舞舞步，參考了《西京雜記》對戚夫人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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