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榮貴嬪終於不再蹙額愁眉，便把握機會逗榮貴嬪：「朕倒覺得，祁御女說得不錯。難道愛妃擔不起『常得君王帶笑看』[2]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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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接話：「就是啊！姐姐總是滿腹春愁，今天皇上陪我們遊園，難道還無法解姐姐春風之恨[2]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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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目光流露出驚喜，並讚許我：「朕聽皇后說祁御女飽讀詩書。朕還以為你只知文章經濟，不想你連詩詞也信手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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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似乎對經世濟文的書典很反感，與皇后截然相反。我自慚形穢垂下頭來，他是皇帝， 讀詩詞只是取些雅趣高樂罷了。我唸詩詞，卻是因為青樓老駂及夫子叫我多讀，說達官貴人都喜歡吟詩作對，我學會了才能取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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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以為我是羞赧，出言寬解：「作詩賦詞可陶冶性靈[3]，祁御女用不着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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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口應是，他尷尬地抿唇，然後繞過我身旁，牽起了榮貴嬪的手。榮貴嬪含情脈脈地抬頭，眼中只有皇帝。皇帝偷看我一眼後，才嘴角含春地看着榮貴嬪。我省得打擾他倆，就乖覺地走慢些，默默跟在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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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光景似曾相識。我剛進宮時，也見過皇帝與妍貴妃這樣打情罵悄，如今要請皇帝踏足長樂宮卻難若登天。轉眼間，我們已走過浮碧亭的池邊。我瞧到池上浮着的幾片蓮葉，又想起佳貴人白荷的事。我與白荷不過是泛泛之交，在她病後，我也總算探望過她幾次，皇帝卻一次都沒去過，真是寡情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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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恩寵果然信不過。我又仔細想想，如今我們三人同行，榮貴嬪看似有關心她的密友，還有愛重她的夫君，實情卻是人人另有所圖，全是夢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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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無心瞞騙她，但我實在無法掙脫東黨的擺佈。皇室絕不會容忍宮內暗藏間諜，我必須守着自己的秘密，才能保住性命。對聿國和東黨而言，我不過是一枚棋子，他們會毫不猶豫犧牲我以達成目的。如果我反抗，東黨更不會放過我。我在後宮中，當真是如履薄冰，自顧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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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向池中的蓮葉，想起小時候唸的《愛蓮說》，周敦頤抑枝蔓以揚蓮花之高潔。真是可笑，花難道可自選投生之處？陸上草木無枝蔓還如何生長？人的身份背景亦是半點不由人，能任我選的，只有當妓女或是當間諜。間諜前路凶險，全是虛情假意，卻起碼不必出賣肉體。而妓女不僅晚境淒慘，還得被糟蹋身心。難道為求生存而攀附，仍是種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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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附東黨，卻不是發自內心。我曾無數次想過，要是東黨叛變成功，到底會怎麼樣？他們大抵會肅清聿國的間諜吧，而聿國的人遠在南邊，亦不可能傾力相救。或許對我們這些間諜來說，兩黨相持不下時，當中的狹縫才有利於我們生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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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池裡到底有什麼，讓祁御女看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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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神來，幽幽道：「去年夏天不曾賞蓮，秋時卻偶見一片殘紅綠沼[1]，如今看到這些零落的蓮葉，不禁有些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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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神地看着池中的蓮葉，彷彿在自我安慰：「聚散總有時，可惜荷花過了花期就不再香遠益清[4]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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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我在為那蓮花可惜，抑或是惱他引用了《愛蓮說》，我竟大起膽子問他：「不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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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取自李群玉《北亭》。
2.取自李白《清平調．其三》。
3.取自杜甫《解悶十二首》。
4.取自周敦頤《愛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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