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扶我起來後就說：「朕剛才碰到你那陪嫁丫鬟。她說你們本在浮碧亭賞荷，你還着她去取魚食。待她回來時，卻已不見你。朕一聽聞，就立刻派人在御花園找你了。不想你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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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過自己找個地方遮蔭，竟會勞師動眾。我連忙解釋：「盛夏熱毒，臣妾在日頭下待久了有些暈眩，才來了清望閣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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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背貼在我額上，關切問：「沒中暑吧？還會頭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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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料到他會如此，身子有些僵硬。他一如既往地一臉尷尬，我卻笑語：「臣妾休息了一會，早就不頭暈了。多謝皇上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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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是不放心地打量着我的臉色，我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臉紅了起來。他隨即吩咐內監：「你們找個步輦來接她回去。先讓那丫鬟回長樂宮候着，之後再招個太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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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我的裝束，然後笑着拉我進清望閣。我們在上層坐下，遠眺御花園的風光。皇上溫柔地看着那口蓮池，自我陶醉：「朕很喜歡清望閣。從前煩惱纏繞時，朕就會上來看看紫禁城的景色。原來人在高處，宮裡的憂困苦難都會變得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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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付之一笑：「皇上是天之驕子，怎麼也有不如意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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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凝眸看向我，用低沉的聲音說：「後宮人人爾虞我詐，皇子一出生就不由自主地捲入爭儲的深潭，怎可能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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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問：「幸好皇上已是九五之尊，不再需要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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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嘆一口氣：「你讀過《三國志》嗎？漢獻帝也是皇帝，不也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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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掩嘴巴說：「生在東漢末年，即使他是周成王再世[2]，亦難以扭轉局勢吧。只是世間大多是梁妠、閻姬[3]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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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饒有興趣地說：「朕早知你通詩書，沒想到你對漢史亦是如數家珍。」他歇一歇才問：「祁御女以為，女主亂政不足為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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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嬌笑起來：「怎麼會？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敗在婦人之手的君王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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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摸摸鼻子，言中帶刺：「祁御女平常都這麼膽大包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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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聽不明白。我仔細回想剛剛的話，才後知後覺地跪下請罪：「請皇上恕罪。臣妾糊塗，竟然犯了皇上名諱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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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名諱張祐豐，而「蜂」與「豐」同音，故需要避諱。我平常斷不會如此大意，大抵是因為官話不是我的母語，再加上剛才差點中暑，所以才會失言。畢竟，對着皇帝，我怎敢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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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作聲，只逕自起身離去。他離開後，內侍進來稟報：「轎輿來接小主回宮了，小主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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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古代，犯皇帝名諱可說是大不敬之罪，更有殺頭的可能。幸好我不是當眾觸犯，他又不追究，否則便恨錯難返。看來我以後對着皇帝，要更謹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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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我本就不想侍寢，如今榮貴嬪有家人照顧，東黨又無暇理事，我確實該借機抽身。所以，疏遠皇帝不失為一步好棋。話雖如此，我卻不斷想起在清望閣時理清的思緒，終究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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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如果往後餘生都要誠惶誠恐，不如趁早斷了這念想。我本來就是間諜，一切都注定是逢場作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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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不如相忘於江湖：出自莊子《莊子．大宗師》。
2.此處和應了《三國志》中，袁術對漢獻帝的評價：聖主聦叡，有周成之質。
3.兩位皆是東漢時曾臨朝聽政的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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