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除夕宮宴，妍貴妃與皇帝連成一線，堅持將張正羿留在長樂宮，此舉估計已惹莊太后不快。年節後，妍貴妃似乎也不把莊太后放在心上，反而三不五時給皇帝送點心，又請他來看張正羿，偏偏他不為所動，只是敷衍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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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貴妃無可奈何，只好放棄爭寵，轉而討好莊太后，但似乎收效甚微。莊太后器量小，妍貴妃拖了一段時日才去哄她，固然難上加難。而且我一早發現，妍貴妃雖是莊太后侄女，但她對着莊太后總是誠惶誠恐，反而不像親戚。莊太后待蘇柯更為親厚，像族中長輩對後輩。或許，莊太后本就不太喜歡妍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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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靖王提過妍貴妃生母的往事，他說當年趙老爺納妾，掀起不少風波。官員與官妓來往過密會招人非議，趙老爺居然堂而皇之將官妓納為其妾室，莊太后應該也對此事深惡痛絕，所以聽見靖王當眾嘲諷，亦不出言維護妍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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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柯不比妍貴妃，蘇柯生母是莊太后的同胞姊妹，父親則是順天府府丞。蘇柯出身清白，故更得莊太后歡心。妍貴妃能登上妃位，只因為她是張祐豐的側妃。蘇柯年歲小，當年太子尚在，莊太后當然不會把疼愛的侄女嫁給張祐豐，所以蘇柯才被妍貴妃捷足先登。待張祐豐登基，莊太后已趕在選秀前將蘇柯送進皇宮。可是張祐豐對東黨猜忌漸深，後來更刻意疏遠王惠施、蘇柯等東黨妃嬪，蘇柯才一直無法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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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貴妃常去侍奉莊太后，有時早出晚歸，便把張正羿付託予我，我本也不情願，一是怕出了事要負責，二是怕嬰孩離了母親會哭個不停。不想那張正羿異常安靜，哪怕肚子餓了，也絕不哭鬧。我一開始總疑心他是窒息死了，還常去探他的鼻息。後來我熟知他的性子，才不再怕東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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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貴妃既要討好莊太后，又要照顧張正羿，還得處理宮務，實在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理我。我亦知趣，甚少去打擾她，更時常外出，多去拜訪各宮妃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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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來往最密切的當屬榮貴嬪。榮貴嬪從不敢與旁人聊戲文，但我敢在她面前批評禮教，所以她開始放寬心，常與我品音律、讀詩詞，偶爾還會對我說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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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貴嬪獨愛閨怨詩詞，尤好李清照的詞。她反覆呢喃着：「魂夢不堪幽怨，更一聲鶗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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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李清照感懷春歸的詞。我看着窗外漫天飛舞的冬雪，笑問：「春天還未到，姐姐已開始惜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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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貴嬪搖搖頭，輕嘆：「我只是不懂，何種相思使人憔悴？[3]思婦為何比黃花瘦[4]？我總覺得，女子定要歷過于飛之願[5]，方不枉來世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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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唸的詩詞我都通曉，卻總無法與她共感。我好奇問：「皇上很寵愛姐姐啊！難道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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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貴嬪支支吾吾：「皇上溫潤如玉，對我不錯，確實是良人。可是……不知怎的，我總沒有那些思緒。即使皇上不來，我也不會愁腸千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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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向來覺得，女子不該只將心思寄託於愛情。我見她如此，只好安撫：「姐姐聖眷優渥，能與皇上朝夕相對，自不能體會相思之苦。姐姐莫要愁眉苦臉了。姐姐要是惜春，就別再負東君[7]，更該著意過今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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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貴嬪聞言，逐漸放開愁緒，展現笑靨。我鬆一口氣，只要我能令她展眉，她就會覺得我是益友，對我推心置腹。如果她是個不聽勸的，那我就只能陪她強說愁。萬幸，她還聽得進我的話，那也不算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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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著意過今春：出自李清照《小重山．春到長門春草青》。
2.魂夢不堪幽怨，更一聲鶗鴂：出自李清照《好事近．風定落花深》。
3.此處化用了李清照《臨江仙．梅》內的「為誰憔悴損芳姿」。
4.人比黃花瘦：出自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
5.于飛之願：原意是《詩經．大雅．卷阿》的鳳皇于飛。不過榮貴嬪是直接引用了王實甫《西廂記》二本二折的「共效于飛之願」。
6.此處化用了李清照《點絳唇．閨思》內的「柔腸一寸愁千縷」。
7.東君：《楚辭．九歌》篇名，原本指日神，後來指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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