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島之變後,藉與師兄靈劍「明德」多次切磋的玉川劍,林寒玉感知到謝明心與從不離身的靈劍一同離了島,甚至被逼得炸掉靈劍,循殘餘的靈氣一路尋去,就與拼命往凌絕峰方向逃走的四人碰上了。
那是個雷雨交加的晚上。林寒玉從未見過謝明心如此狼狽。
「我一生甚少與人爭執,想不通有誰恨我入骨,下毒害我,還要派黑色妖鷹追殺我一家,趕盡殺絕……」
林寒玉看師兄落魄的模樣,心中一痛,衝口而出:「我早說了不該娶她。娶了這女子,牽涉島主遺作《逆天訣》,徒然惹禍上身。這本秘笈到底有什麼好的?當真害人不淺……」
「師弟,別說傻話。一開始我僅僅是對《逆天訣》抱著好奇之心,但玲瓏於我更重要,我與她一見鍾情,是為了娶她而上招親擂台的。而且《逆天訣》也只剩上冊,下冊早就佚失了……」
「怎麼會?我以為你順利修習了整本功法的……」林寒玉倒抽了一口涼氣,抓住謝明心的肩膀,聲線忽地拔高。「多半是先前被盜去了,現在追殺你的仇家就是想把上冊也納入囊中!你快跟我回門派──這事你得說個清楚!」
「已經晚了。我中了蝕心蠱,侵入心脈,剛才狂性大發,差點活活扼死大兒子,又被仇家的妖鷹追趕,我們走投無路了……師弟,你把玲瓏和兩個孩子護送回門派,好嗎?」
「為什麼只護送他們?師兄你也得一起回去。」
「來不及了,我中毒已深,很快就會淪為只知殺戮的屍人,我不願意傷害無辜的人。就算勉強續命,那仇家也肯定不是善荏,一定會連你也盯上。你拖著三個沒有修為的人,再加一個傷患,怎麼走?」
「那我要怎麼辦?」
謝明心神色淒然,俯首在他耳邊說道:「師弟,我非死不可,可我還是想知道,是誰與我有這般深仇大恨,陷我於不義……仇家一直沒現身,我猜想是有名望的人,不願骯髒事被別人知道。我想到一法……」
謝明心想讓林寒玉以誅邪之名殺了他,接過掌門之位,名正言順照顧無辜的遺孀遺孤,也好讓仇家暫且偃旗息鼓,日後引蛇出洞。
林寒玉默不作聲,過了半晌,才冷聲說道:「不可以,我們一起回去。等你傷勢好轉,查出仇家是誰,不就好了?」
「傻師弟,都說了仇家多半是有名望的人,你性子孤僻,終日埋頭練劍,和那個人相比,世人會相信誰?要是連你也遭難了,那就永遠無法雪冤了。師弟,我們只剩下這條路了,我只求你照顧好玲瓏,還有兩個孩兒,日後替我洗刷惡名。」
「師兄,我……」
「師弟,我這輩子就求你這兩件事。師弟,我知道很難,可是……」
謝明心搖搖晃晃地跪了下來,哽咽著以額頭觸地,行的竟是大禮。
「師弟,我求你了。你不要心軟,不要念舊。你是玄冰裡最堅硬的寒玉,你修的是無情道,你做得到的。我死了會屍變,你儘管毀壞我屍身,留著觀察有什麼種蠱人的線索沒有。我把逆天訣的上冊熔刻在金丹上,那逆天訣過於艱深,我讀不懂多少,金丹也可以救命,你都拿去就是。」
林寒玉不情不願地扶起謝明心。
「師兄言重。我說過我會為了你拼命的。」
謝明心鬆了一口氣,拍著林寒玉的手背說道:「我和玲瓏還沒給兩個孩兒取名呢……大的叫『鳴淵』,小的叫『雪痕』,有朝一日鳴冤雪恨,你看可好?」
林寒玉勉強答道:「師兄說的,自然都好。但是現在……」
謝明心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下一刻,他忽地僵住了,七竅都流出黑血來。
「師弟……你……」
「你快動手」。謝明心說不出來,眼神卻在絕望地催促。
事已至此,林寒玉已經退無可退。
「師兄……對不住了。」
林寒玉神色木然,後退三步,捏指作訣,往前一指。
他背著的玉川劍嗡嗡低鳴,自行脫鞘而出。
一劍斷頸。
林寒玉低頭看著身首異處的屍首,怔了半晌,喃喃道:「師兄,你好狠的心。可我還能怎樣呢?」
接著,他蹲了下來,提著劍,先是砍斷了四肢,再對準屍首丹田處剜了下去,連血帶肉,把內丹血淋淋地剖了出來。
霍玲瓏帶著兩個兒子逃走了,林寒玉心神恍惚,沒注意。
之前,他的師尊逍遙子在他懷裡慢慢僵硬變冷,而現在,他親手斷送了師兄的性命。雖然身上沒沾到半點骯髒的屍血,可是他仍然很痛很痛,痛徹心扉。
林寒玉終究沒有像逍遙子身殞時那樣悲痛地質問天道,也沒有本能地躲起來舔舐傷痛,而是遠離那攤血泊,蹲在地上,顫抖著手,伸出劍,挑起一件件殘肢,收入百納囊裡封印。
屍身和血都有毒,他無法親手替師兄收屍,甚至還不能葬,不能燒,要聽師兄的話留著觀察。
他害得他師兄死了也不得超生。
可他師兄求他不要心軟,不要念舊。
師兄說,他是玄冰裡最堅硬的寒玉,修的是無情道,做得到的。
「不要心軟,不要念舊。不要心軟,不要念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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