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生聽到其他弟子驚叫連連，又有好幾個弟子撲上來拚命拉住他，這才回過神來，駭然鬆手，刑杖「啪」的一聲落地。
他掙脫了幾個弟子的手，摸索著抱住伍慎，哭喊道：「慎兒！我沒想著打你──你發什麼傻？你怎麼了？快醒醒──醒醒，不要嚇我──」
許墨生抱得極緊，其他弟子好不容易才分開他們，數人架著許墨生回去清風居，又把四君子扶到最近的房舍療傷。王思和司馬辨尚能一拐一拐地彼此攙扶，劉明卻傷得重，整個背脊染滿了血，趴在長凳上起不來。
眾人不敢亂動，只得連著長凳把他抬去上藥。
許多女弟子與他要好，此刻完全把什麼「男女不可私相授受」的戒律都拋到一邊，無不趕回住處取最好的傷藥給他，師妹燕細語在當中最是難過，哭著細心替他脫去衣衫上藥包紮。
換作平日有這等「豔福」，劉明早就反過來哄得人破涕為笑；可是他略為清醒以後，只紅著眼眶，一言不發。
眾人亂成一團，把脈的把脈，慰問的慰問，又有門人去伍慎住處取了養護心脈的藥，回來給他服下，伍慎才勉力睜了睜眼。
劉師弟呢？他打著手勢問。
「傷得不輕，不過靈筋好歹沒斷。我和司馬師弟也死不了。」王思咬咬牙，低聲道。「師兄你先顧好身子。你內腑一向脆弱，副堂主那幾杖下來，震盪到心脈了。」
待伍慎歇下，王思看著滿屋子擠滿了不知所措的弟子，屋外還有一大堆焦急的弟子，歎了口氣，借一個師弟的肩膀扶穩了，安排後續事宜。
「我和司馬師弟沒有大礙，由我親自照料伍師兄就好；你們中間兩人留下來，幫忙照顧劉師弟。我們四人一時三刻無法再帶你們夜守清風居了，不過你們都很聰敏，沒我們帶著，也能好好應對。」
「王師兄，你被打成這樣，還不忘守夜的事……」一個師弟不忍地哽咽。「副堂主這是怎麼了？好沒來由的一頓毒打！」
「門中多事，副堂主大概太疲乏了吧。」王思苦笑道。
眾人不信：「才不是疲乏吧？劉師兄才不過說上兩句，哪裡說錯了？他竟瘋了似的責打劉師兄……」
「煉心閣那時也是，幾乎攔著伍師兄不讓他問心，雲宮雪公子不過一介後輩，指手劃腳、呼呼喝喝的，副堂主沒斥他無禮，反而像懦弱怕事似的……」
「那句『提也不准提』也古怪得很──憑什麼不能議論林寒玉的案子？我們五雅堂以文入道，以言立派，平日辯論不也百無禁忌？我們不偏不倚地論及舊案，有何不可？」
「都散了吧，別吵到伍師兄休息了。」王思心亂如麻地摒退他們。
許墨生一冷靜下來，就把伍慎接到清風居與他同住，說什麼也不肯讓他在自己住處休養，又取消了門人日間所有的課，讓他們日夜把守清風居。
伍慎問許墨生緣由，他就緊緊捉著伍慎的手，緊張地一遍又一遍說著：「那人衝著我來也就算了，慎兒你在善惡台上對他問心，他一定會記恨在心，我絕不容他傷你半分！」
伍慎直言身正不怕夜半鬼敲門，覺得勞煩別的師弟妹護衛著不妥，偏愛自己一人也對王思等三人不公允，結果又被許墨生訓了一頓，甚至勒令他足不出戶。
伍慎心裡牽掛幾位師弟的傷勢，又覺得那天杖責實在罰得太重，還是儘量和緩委婉地寫了一篇諫言，交給許墨生，表述自己的想法。
許墨生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慎兒，你只要知道，我是為你們好。我……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五雅堂好。」
五雅堂的人卻無論如何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好。
他們愈想愈是疑惑：他們的副堂主怎麼忽然性情大變，倒行逆施？
許墨生愈是禁止談論舊案，不許提及「林寒玉」三個字，一眾年輕弟子愈是不服，兼且六月雪仍未停，更使他們篤信有冤，慢慢的也有弟子像伍慎一樣品出了那下聯的最後一重意思。
現在回想起來，善惡台會審時，疑犯帶傷受審，這是一不公；不曾安排疑犯當面與證人對質，此為二不公；只驗過過謝鳴淵證詞，沒有驗副堂主的證詞，這是三不公；沒有讓疑犯開口自辯，這是四不公；只問了三道問題，沒有以問心全程輔證，此為五不公。
那埸審訊有漏洞，必須重審！就算最後結果一樣，也得讓林寒玉無話可說，教天下人服氣！
不過三天，五雅堂門人就紛紛集結起來，聯名寫了長長的申告書，放到清風居外，請求由五雅堂要求雲宮補足缺漏的程序，或是由五雅堂主持再審一次。
許墨生只看了個開頭就直接撕了，他們就再遞，後來索性聚集在清風居外，齊聲吶喊。
「雅致本為末，雅論不禁言，雅量不拒諫，雅識不守舊，雅正不怕審！」
「一人身正僅三問心無愧天地，眾生心偏縱一妄言有違善惡！」
「眾弟子請求重審林寒玉一案！」
許墨生為之氣結，推開清風居的門喝道：「喊什麼喊，造反嗎？劉明還在養傷，那麼王思和司馬辨呢？也不管管你們？這般聚眾喧嘩，不但無禮，更是對尊長不敬！」
眾人靜了一靜，許墨生只聽得三人腳步聲輕輕上前，他心裡一涼，果然正是王思和司馬辨，一左一右扶著劉明，同聲開口，聲音雖輕，卻帶著最沉重的失望和痛心。
「副堂主忘了？當年親口教我們背誦的五雅堂訓誡裡，明明說著，『眾諫無罪』。」2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oOmMjo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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